…?半人猛犸出什么装备备?我算半个白晓通

问道百晓通那的排行榜到底每天几点更新?_百度知道
问道百晓通那的排行榜到底每天几点更新?
如题,说确切点,不知道的别瞎扯
我有更好的答案
通常情况所有的榜都是晚上二十四点更新、也就是凌晨零点、不过GM有时也会不更新的。
第二天早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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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易公司版权所有南太行乡村手记_休闲阅读-牛bb文章网您的位置:&>&&>&南太行乡村手记南太行乡村手记(原作者:杨献平)北风大雪人和北风一起,将村庄里外收拾干净。该干枯的干枯了,该死的死了,可活着的照样活着。野草不把身子和脑袋伸在泥上面,都蜷缩在泥土下睡觉。蚂蚁、蚴蜒、甲壳虫等小东西大概也厌倦了地面上的生活,像人一样,天气一冷,赶紧回到自家屋里。不忍把身子交给北风吹冻。这样一来,北风再大,天再冷,也都是外面的事情,和自己无关。蝎子们更精明,翘着尾巴,爬到地鼠的家里,凭着自己家族庞大势力,抢占别人的家园。乌鸦不远万里,从西伯利亚或更远的地方飞回去年的地方。有一些老了,有一些死在路上。还有一些肯定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它们呱呱叫着,在叶子落尽的枝头上,蹦来蹦去,干燥而无聊。冬麦苗儿长到两寸多长的时候,就在寒风的阻止下,暂且停止了生长,一门心思地挨着土地取暖。北风吹动它们的身子,寒冷让它们神情枯蔫,但阳光一跑下来,人再浇上一次水,它们就自觉根基牢固了,再大的北风也不当回事。守得住自己就行。灰雀也一天天的多了起来,灰雀是本地土著,人的房屋、树杈、草窝和堆放的庄稼秸秆里面,各个角落都有它们的巢穴,村庄就是它们的家。没有种麦子的田地空着,秋天时候倒青的藤蔓还蓬勃地长着,如果白天不很冷,早上冻上一阵子,中午就又泛了过来,虽然不知道要往那儿长,但长的本身就是对生命存在的一种证实。耐冷的韭菜还不肯像草一样枯萎,扑楞着葱绿的身子,时时在提醒,要人赶紧来把自己割了捏饺子吃。鸟儿们不失时机地占领了闲下来的田地。因为,人在收庄稼的时候,由于过于成熟和粗心大意,在里面剩下不少粮食籽粒,鸟们当然欢喜了,它们比人更乐意不劳而获,或者这就是它们的一种生活手段。再说,人吃的东西肯定很好,村人们吃饭时,鸟儿们就在树枝上看着,馋得流口水,用人听不懂的话骂人。要是再一生气,干脆拉一泡稀屎,能掉在人碗里边当然好了,掉不到碗里也算是警告。将果实尽量摘干净以后,人连庄稼秸秆也不放过。用柴架子一趟趟地背回来。再抡起铡刀,切成一段一段的,留着喂牲口,多余的就在院子里掇起来。无意识地让鸟儿们冬天有个温暖的被窝。这当然只是我的想法,村里人大都将庄稼秸秆用作引火柴,自己的事情都还顾不过来,没时间去为鸟儿们做些什么。北风乱刮,村子内外也都是叶子们的尸体,颜色金黄,质地干脆,厚厚的一层,人就拿扫把扫成一堆,用篮子装了,扔到粪堆里,再挑上几担子湿土盖住沤粪。如果是孤寡老人,就收了晒干当柴烧,不用费很大力气,就能攒好多,虽然不耐烧,但有的烧,总比没有强。田里没事做了,男人们就想找点事儿做,种地打的粮食仅仅够一家人吃,有的还不太够。卖钱更不可能,只有到外面打工,当木匠或者拉大锯,挣点零花钱。上了年纪的人不愿意走动,到外面打工也没人愿意用,在家里也闲得慌,可也闲不住。一早起来,喝了米汤、吃了干粮,就背着架子、提着斧头,别了镰刀,到山上砍柴,或者拿铁锨、头去修整一下田地。到了地里以后,也不像播种收获时候那样紧张,慢慢来,悠悠干,干多少算多少,谁也没跟定数定量,由着自己性子来就是了。通常的情况是,收拾完地里的庄稼,年轻一点的男人都要出门干活去。老婆虽然舍不得,但必须支持。有的男人懒,想一直在家里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过几天吹牛聊天的清闲日子,老婆拢拢粘着草芥的毛发,叹息一声说,眼看就快过年了,家里一个钱儿也都没有,给孩子们穿啥吃啥?剁指头儿呀?!事实上,女人们也不希望男人出门干活,一个人在家,几天还行,一个月以上,就有点难熬了。有的熬不住,就捎信儿让男人回来一趟。光说是有事儿,而且是紧要事儿。有的婆娘什么也不说,男人啥时候回来算啥时候。男人们也心知肚明,就响应女人的“号召”。于是,会木匠的就出去跟人家做家具去了;会拉大锯的就跑到山西;什么都不会的,就出去打工,什么活计都干。天长日久,有模样长得俏一点的男人,在外面混个相好是轻而易举,经常有的事情。这样的男人一般回家很少,从十月初到年根儿,回来一次就足够了。有的男人在干活儿时候,遇到风骚的女人,心里边想要的确想要,而且想得要疯;但转念一想,这样的女人无非是想挣点钱,贴补家用,生理需要倒在其次。怕自己挣的那个钱被人家骗了要了,回家没办法交待,就硬着心肠拒绝。实在拒绝不了,就来一次,人家要的钱多了,就暗里懊悔一阵子,发誓就这一次,以后光着钻被窝里也绝对不干。想是这样想,至于能不能办到,谁也不知道。男人前脚出门,雪后脚就下起来了。大部分是在傍晚和凌晨。那时候,上山打柴的捆好了柴正准备往回走,或者村人们都还在睡眠之中。风刮了一阵后,地面的残枝败叶贴着地面或在空中飞舞着,从房顶、院地和牲口圈上边擦过,本来还不太冷,风走过,就冷了下来,有人会说,这天气咋就变这么快?看样子要下雪了。有人搭腔说,下雪好呀,麦苗儿不吃亏。雪花说下就下了,不跟人商量一声。开始下的时候,也不惊动人。雪花的下落完全是雪花的事情,跟人一丁点关系没有。但村人不这么认为,老了的人尤其迷信。把下雪称作老天爷造福于村庄和善举,或者说今年春节咱村人都到砾岩村的龙王庙烧香了,龙王爷看着这片人好,下点儿雪,算是村人对神仙虔诚的一种回报。久而久之,年轻人也不自觉地跟从老年人的说法,虽很少发表议论,大多数心里边也还是这样认为的。有几个二杆子偶尔也会说句真话,敞开嗓门说,下雪就下雪,跟他娘的谁都没关系。可雪花不管人的说法。它们成群结队,悠悠或者急速,不分地点、不分人头,该往哪里落就往哪里落。只是风会吹动,它们不得不偏离既定的方向。我仰头看,纷纷扬扬的雪花,在暗冥天空中,仿佛珠链儿,一颗跟一颗中间是灰色的空气。它们下落到一定高度,就再也不是直线了,而是整串儿地微微斜着,像是谁在下面拉着不住奔跑一样。不一会儿,村庄就不见了,白色取代了整年一色的青石房子。要不是有些炊烟冒出来,跟空旷山野没有什么区别。远山近坡上面也再不是枯草和荒地的破落样子,一个个、一面面地光洁起来。(原作者:杨献平)见雪下得大了,村人们就赶紧跑到柴火堆前,用斧头劈了粗的,剁了细的,一摞摞抱回家,放在雪下不着的屋檐下,或者屋里灶火跟前,再去麦场上掏一筐子干麦秸,用来保障烧火吃饭。不光是民以食为天,只要张着嘴巴的,哪一个都是以食为天。就连不说话的树木,也要向泥土要吃的。村庄进入少有的安静时光,往日的打骂和叫嚣,因为下雪少了许多。但这只是一个表面现象。那时候村里才几家有电视。想来也真可怜,90年代初的时候,城市电器已经普及得水泄不通了,乡村还是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而且,一个村子里最多也不过三台。年轻人喜欢看电视,整天钻到有电视人家家里,不管人家给多少白眼,都赖着要看。老年人大概不习惯看电视,坐在家里或找人扯闲话。五十来岁的妇女们也闲不住,让肚子里的闲话憋得四处乱跑,到东家说西家不好,到西家说东家亏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要一开口,不一会儿,嘴角就冒出了白沫子。瞅个空隙,叫人家倒碗水喝,不管烫不烫,喝几口赶紧接上话茬儿,继续说东道西。说到最后,村里没有了一个好人,就她自己好。有了雪,一切都安静了。可在光棍、好色的已婚男人,以及喜欢养汉子女人们的眼睛里,雪也是一种自然而又牢固的遮挡和遮蔽。哪个光棍要是和谁家的婆娘有过一次,下雪的时候,恰巧男人又不在家,机会难得,胡乱弄饱肚子就直奔目标。自己有婆娘、而且孩子几个的男人们要是热衷此道,其实早就瞅好了目标。要是准备下口,就要多费些口舌和心计。他们也都知道,这世上,什么事情都要讲究个水到渠成,你情我愿。强行的话那就成了犯罪,村里人再傻,也还有点法律或说道德意识。如果哪一个光棍还没有目标,看看急于交配的公狗,大致就想象到了他们的行状。这样说虽不道德,但狗也是生灵,是人把狗的名誉弄脏弄臭了,以此来喻人,似乎没有什么不妥。对有点钱财积蓄的光棍来说,找相好的时候还要自我选择的权利,家境不好的光棍只能随遇而安,好赖逮着一个就算不错了。往往,没目标的光棍吃着饭,或者躺在光板儿炕上,脑子里一刻不闲,想的就是这件事。不用一夜,就能把附近村庄里所有的婆娘统统想一遍,然后结合现实经验,再筛选出那些男人不在家的婆娘,一个挨着一个,觉得没可能的就遗憾地放在脑后,有可能的就再想,从每一个细节开始,以自己的日常观察为主线,以种种可能为自己打点勇气或者狠拍脑门。选定几个还不算,还得进行横向比较,喜欢胖的就以胖的为主要目标,喜欢不胖不瘦的就以不胖不瘦的为主要目标,喜欢骨头架子的就以骨头架子为主要目标。若是几次搞不上,或者让其他的光棍或者好色之徒捷足先登,就退求其次,另起炉灶。人和人,男人和女人,情感、命运有时候很奇妙。谁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会和谁好一阵子,爱一辈子。村里光棍多,婆娘也多。可一个光棍不止一个相好,一个婆娘也不止一个光棍或别的男人。但这种关系大都不稳定,有的好了不到一个月就闹翻了,有一些则持续得时间长一些,保密工作也做得很到家。我在村庄时,看到过几桩这样的事情。不知怎么着,这家婆娘或男人就和某个光棍吵起来了,两家全体人员个个擦拳磨掌,瞧架势,想要大干一场,你死我活。再仔细一听,原来是因了光棍骚扰人家婆娘,或者谁谁说了他们俩的带色闲话,当事人男人知道了,先和老婆吵闹,老婆没法子,就把那光棍拿出来骂一顿,以证清白。有一次,我和一个光棍在山上打柴时候遇到。俩人坐在茅草披拂的岩石上说闲话,一开始,光棍说了他和几个婆娘的事情,但决不说具体人名。不过,他早年间和自己叔伯嫂子之间的事儿全世界都知道,已经到了明铺暗盖的嚣张地步。因了他嫂子为人可恶,男人管教不住,离婚又怕自己也沦为光棍,看见了就当没看见,委屈求了全。正如村人常说的那样:再大的事儿,不把它当事儿,它就没事儿了。我还知道,这位光棍有偷听别人做爱的毛病,按照医学说法,叫“窥淫癖”。那位光棍和她嫂子之间的事情发生得很偶然。那也是冬天时候,他一个人闲的没事儿,躺在炕上心里边火急火燎了大半夜,实在无聊,就起来满村游转。见他嫂子家亮着灯,就去了,从窗口缝儿往里一看,只见村里的另一个光棍在里面正穿衣服,穿好后,又拿出钱放在炕沿上。彼光棍开门走后,此光棍就跟在后面,一把拍了人家肩膀,那小子吓坏了,还以为半夜碰了鬼,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第二天傍晚,这光棍哼着小曲到他堂嫂子家去。坐下来,说还没吃饭。堂嫂子就盛了一碗给他的。他低着脑袋一口气吃饭,抹抹嘴角。又抽烟。抽了十几根,都快夜里十二点了,他还不走。就坐在堂嫂子的炕边,有一句没一句胡乱拉呱。堂嫂子也是个精巧伶俐的人,看出了他的意思。可就是抿着嘴巴不点透。眼看就要十二点了,这小子才嗫嘘着说,昨夜里碰见那个谁了,他堂嫂子一听,就知道又来了一条馋得嗓子冒烟的“狼”。收拾了碗筷,大花被子一拉,一起水到渠成。此光棍自此交了色运。每年打工挣不少钱,除了自己零花,基本都到了他堂嫂子手里。等到天气放晴,雪耐不住光,不得不回到来处,几天时间,向阳处的就消失得差不多了,田地里面雾气蒸腾,仿佛夏天一般。可一到傍晚,温度骤然下降,正在融化的雪就不得不暂停下来,已经化成水儿的就结成了冰,村庄的房前屋后到处悬着冰凌。有悬挂不牢的,冷不丁地掉下来,吓人一跳。冬天徐徐向前,说着、想着,就到了年关,人们把该办的事儿办了,心静下来;尽管只要活着就有办不完的事儿。这时候,早先出外打工、做木工、拉大锯的相继回来,钞票不管多少,总要带一点的。遇个暖和一点的天,有勤快的人家,把牲口和猪圈里的粪铲出来,和土粪掺和了,等到春节一过,再等上个十来天,就又该往地里送粪了。看见即唤醒那个夜晚初始,是柜台上的白酒,头顶白色灯光,三五个同龄人。外面的评剧在我们经常玩耍的土台子上面,锣鼓铿锵,听不懂的唱腔在夜晚的门口,传达着久远的故事和情绪。大人们坐在自家的小凳子上面,仰面看着舞台上那些人在方寸之地来来去去,喜怒哀乐。我想,那些釉彩面谱、长衣宽袖、蟒袍玉带是些什么呢?它们太过遥远了,与我们的心情和生活毫无瓜葛。倒是这些白酒,分别倒在玻璃茶杯里面,白白的液体微微一阵微晃后,渐渐平息。(原作者:杨献平)那一年,我和老民棍子十四岁,可我们已经学会把酒作为一种介质,借以丈量朋友之间亲密程度了。太阳快落的时候,他喘着粗气,涨红着脸,跑到我们家院子里断断续续地说:曹书小晚上要咱们村看戏。那么老远,黄毛、大嘴岔和咱俩都算他不错的朋友,晚上得表示表示吧?我说行,这应当的!吃了晚饭,我和老民棍子就在黄毛和大嘴岔的带领下,还有一个不大熟识的曹书小带来的朋友,走进戏台一边的小卖部,买了酒,花生、江米条和瓜子,然后倚在柜台上各自端起来,同声喊:喝!那声音在低矮的小卖部房顶打落一片尘土。白白的液体进入嘴巴、喉咙和肠道,火焰一样,说不清楚的难受。我喉头哽动了几下,几乎要呕吐出来,只觉得脸庞一阵火烫。但我必须要喝,同学啊,义气嘛,这多么神圣!我们说着一些什么,但早就忘了。我只记得,那是我第一次大口地喝酒。曹书小走的时候,我们出来,在路边送他们,看他们的身体和自行车一起摇晃,在向下的村间公路上逐渐消失。这时候的黑夜已很浓重了,戏台上的锣鼓也将近尾声。我们站在路边,风一吹,头脑一下子就含糊不清了,僵硬的舌头也舒展不开。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今晚的核心人物曹书小。我们都知道,曹书小的爹是乡卫生院院长,是我们羡慕的对象。院长――代表着钱财、荣誉和地位。我们虽然还小,但早就渴望了。正在我们说的时候,一直没吭声的黄毛鼻子里不断发出哼声。我们知道他对曹书小刚才不喝酒的表现有点不满。就一起住了嘴巴,看着黄毛。在黑暗中,黄毛的脸好像是紫色的,再加上戏台上的余光,看起来更加严峻,甚至有点恐怖。黄毛又哼了一声,转身面对我们,先是掏了香烟,分给我们一枝。点着,吐出一口烟雾,又深吸了一口,和烟雾一块儿告诉我们说:他和曹书小是卫校时候的同学,感情好的像梁山伯和祝英台、七仙女和牛郎,连追女同学都不分你我。说之间,扬了几下额前的刘海,那神情,在那个黑夜,让我印象深刻。说起来,我、老民棍子和大嘴岔、黄毛他们已经好久没有拉帮结伙了,尤其是分别升了初中之后,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就像每周回一趟家。每年初秋,村里都要请戏团来演几场大戏,算是报答神灵们对村人和庄稼一年的护佑和赐予。可端坐在台下看那些人在上面装腔作势是大人们兴趣和爱好,我们只是喜欢趁着这样的机会,搞一些自己的活动。就像那个夜晚,曹书小来了,我们喝酒了。这要在平常,谁也不会买一瓶白酒分给大家喝。往往,喝完了酒,我们就想做一些什么事情。酒精在身体之内迅速扩散,膨胀着我们的血液,壮大着我们的胆子。当时的感觉,就是迎面走来一具老人们经常说的僵尸或者妖精,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看见了也当没看见。我们站了好大一会儿。腿脚有点酸困。黄毛倡议大家坐下来,厚厚的沙土还残存着太阳的温度,只是有点潮湿,屁股凉凉的。黄毛却坐在马路礅子上,翘着二郎腿,牙齿和嘴唇左右摆弄着过滤嘴香烟,一副老大排头。我心里有点不服气,但也不敢当面对抗,只是用黑夜中的眼光狠狠地剜割了他一下。黄毛当然没看见。大嘴岔最先开口说,咱们得去干点啥才过瘾吧?黄毛立马接茬说,对,这个提议符合君心民意。老民棍子也随声附和。但具体干点啥呢?我们心里也没底,相互看了看,就把眼光聚向黄毛。黄毛继续抽烟,没表示意见。他嘴边红红的烟头明明灭灭,看起来有点神秘意味。过了一会儿,黄毛扔掉烟头,站起身来说,跟我走。我心里一阵狐疑,但没发问,倒是老民棍子开口了,说干啥去?走在前面的黄毛止了脚步,回头盯了老民棍子一眼。离开灯光,黑夜陡然沉了下来,都快压到眉尖了,到处都是它们的柔软肢体。我们气喘吁吁,离开大马路,向着和尚沟的方向。大我们六七岁的黄毛脚步迈得很大,我们几个在后面步步紧跟,生怕拉远了距离。这时候,先前的酒气已经消散了一部分,晕胀的脑袋逐渐清醒。和尚沟是一个空荡荡的山沟,两边山峰高耸,且越走越深,尽头是一座大山。大山腹部,住着一个50来岁的寡妇;左边的山坳里,住着一个40多岁聋光棍。夏天时,也常有放牧牛羊的人偶尔在那儿过夜。暑假或者寒假,我们这些半大小子经常会去那里收割庄稼或打摘果实。事实上,离开大马路的那一时刻,我们就知道了此行的去向,不知老民棍子和大嘴岔怎样,我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但又不敢说出来。黄毛的威严和手段我们是领教过的。在他那帮子同龄人中间,黄毛是最能摆舞的,说一不二,对他爹都是说打就打,即使扬言要和村支书青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狗和平,也怵他三分。这样想着,脚步不自主地慢了下来,走着走着,倒是大嘴岔离黄毛最近,和我、老民棍子之间至少相差50步左右。老民棍子猛地凑到我耳边说,害不害怕?我说,不害怕是驴。黄毛回身看了我们两个一眼,压低声音喊,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几天没吃饭了!我和老民棍子急忙跟了上去。路越来越不好走,脚下尽是卵石,一不小心就要崴脚,可又不能走得太慢。这时大概10点多了,处在空荡荡的山谷,徐徐吹来的风格外清冷,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我放下衬衣的长袖,系了领扣,身体还止不住打哆嗦。路逐渐窄了,一边的山坡上树影有如鬼魅,轻微摇晃身体,杨树叶子互相拍打的声音,类似于鬼在鼓掌;就连一向柔顺的茅草,也在风中发出嗦嗦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踩着行走一样。不由得想起祖父说过的那些妖精鬼神。祖父曾说,他年轻时备战备荒,在这山沟修坡地,晚上,起来小便,就看见一个光身子的大孩子,推着一块大石头在河沟里面疯狂奔跑,石头与石头相撞的火星和巨响都真真切切。还有黑猪军他爷爷被狼舔掉半个脸的真事……想到这些,愈发惊惧,感觉四周潜伏了许许多多的妖精鬼怪,随时都可能跳出来,把我们几个撕成碎片,再一口一口吞噬掉。刚走过一道斜坡,就有一块石头滚了下来,要是少走两步,就砸到身上了。老民棍子和我一阵惊恐叫喊。黄毛和大嘴岔转身说,看你们两那怂样子!一块破烂石头就吓成这样,还能干成什么大事!我声音颤巍巍地哀求说:黄毛哥,咱们回去吧。(原作者:杨献平)黄毛转身又点了一支香烟说,既来之则安之,一会儿就好了。我们只得听从,就是黄毛允许我们回去,我们两个人也不敢。满天的星星照亮山谷,虽有点黯淡和模糊,但轮廓十分清晰。转过一道山岭后,终于有了灯光。黄毛说,那个聋子还没睡呀。我们附和了一声。黄毛又说,咱们去看看!我不知道黄毛来这儿的真实目的。正想着,几个人已轻声轻脚地走到聋光棍的窗子下面。黄毛个子高,第一个探了脑袋。聋光棍的房子也是青石砌垒的,和村里大部分房子一样。就是时间长了些,青石头灰暗,还长着一些绿色苔藓,滑腻腻的,像小孩的便溺。聋光棍房子一边,还有几个房子遗址,房顶没了,房墙大半坍塌,院子里面长满了蒿草、葛条和树木,其中,有不少的李子、梨和苹果树,树上缀满了即将成熟的果实。我们在一边站着歇息,谁也不敢走远一步,彼此的鼻息听起来就像是自己的。黄毛的手指捅开聋光棍的窗户上的马头纸,一只三角眼贴了上去。我心里骂说,黄毛黄毛,这么无聊,深夜来此,看人家睡觉,真你娘个牛∮窒肫鹄绰飞系木潞涂志澹滩蛔∮旨蛹忧苛艘幌拢诙亲永锼担泼泼啡章刻簦虏桓桑谝购埽Φ美献樱攀苣选过了好久,黄毛还没下来。大嘴岔轻声说,黄毛哥,看见啥了?黄毛没有吭声,眼睛像粘住了一样,一声不吭,也一动不动。大嘴岔有点等不住了,脚踩了凸出的墙石,捅了又一格窗户的马头纸,和黄毛一样,贴了眼睛往里看。一边的老民棍子用胳膊肘子顶了我一下,黑暗中的眼睛眨了几下。他的意思我心里明白,也向他眨了几下眼睛。夜又向深夜延伸了几步,四处寂静得像是真空一样。黄毛终于下来了,大嘴岔还是原先的姿势。黄毛轻手轻脚地离开墙根,走到十几米外的一棵老树下,掏出一枝烟,打火机的手指明显地颤抖着,噗噗的火苗在静谧的夜晚犹如鬼魅眼睛。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的脸似乎有点变形,像是刚刚遭到惊吓一样。不几口,黄毛嘴里的香烟就成了灰烬。扔掉烟蒂,黄毛才神秘地凑近我和老民棍子,胸脯和鼻翼大幅度喘息,像刚刚抬了几百斤重的东西。结巴着说,你……们……两个去看…看吧。我看了老民棍子,正巧老民棍子的也正看我。迟疑了一会儿,我先跑了上去,从黄毛捅开的窟窿往里看。这里虽没有通市电,但两盏煤油灯已足够使小小的房间无所隐秘了。一面黑漆剥落的桌子横在窗口下面,桌面上放着一只空了的瓷碗,还有几枚青色苹果和煮熟了玉米。再向前,是一张太师椅子的后背、门口一边墙上的铁锨和锄头。靠左一边是床,不大的一张床,正好对着窗户,床上是两个人的身体,赤裸着,正面对着我们所在的窗户。我看见了另一个的隐秘部位,她就那样,四肢舒展,仰面躺着,有点花白的头发遮着半个脸庞,全身白皙,只是有点松弛,就连私处,也霜痕重重。一边的聋光棍他侧身躺着,一只手搭在那个女人的胸脯上面,短粗的手指在白色肌肤的衬托下,显得有点丑陋和滑稽。这一幅原始的生命场景,我没想到它竟然如此的自然和直接,瞬间就在我个人的意识天空划出一道照彻生命的强光,它直截了当、干脆利落。许多年后,它仍旧在我的记忆当中,张扬和昂挺着一种不妥协的力量。离开聋光棍的房子,到路边,我们几个都觉得特别饿,前心贴后心的感觉。黄毛带着我们在一边偷摘了不少的李子、梨和苹果。一边走一边吃,还没到家,肚子就胀痛,接连拉了几次肚子,再后来,疼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黄毛和大嘴岔在前面带路,也捂着肚子叫爹喊娘,好不容易到村边,忽然想起了开私人门诊的刘大膀子家就在旁边,几个人二话没说,就擂响了他家的红漆大门。光棍故事再好的男人不一定能找上老婆。再傻再丑的闺女一个也都剩不到家里。好闺女都让狗日了!城市里满街都是女人,顶着花帽子或者太阳伞,穿着连衣裙超短裙裤头到处乱转;即使村庄,怀里抱着孩子,骑着车子,下地干活的女人也不少见。可轮到光棍那里,一个女人毛都逮不着。这些话,是村人和村里的光棍时常说的。其中大都是抱怨和不平。还有的,是对客观现象的基本评价。事实也是如此。在村庄,光棍也是一个长盛不衰的群体。之所以成为光棍的原因各个不同,但几乎代代都有。有的光棍苦苦寻觅多年,年纪大了,就哀叹着认命了,认为上天注定了自己的光棍命。有年轻的光棍,尚还意识不到这一点,就把眼睛瞪得像铜铃,探照灯一样远近村庄四下里找,能找个当过妓女,被城里人抛弃了的二三手、三四手、五六手的也算是烧高香了。这样的妇女,好处是不害羞,还胆子大得像乡长。技巧方面更是叫人魂飞魄散,骨碎肉烂。说这话的是后沟村的光棍黑老三。人听了,谁也不说啥。心里都明白,人家黑老三有这个资格说这话。因为,他刚娶了四里庄的林巧凤。林巧凤人长得俊,还没十八岁就被乡长盯上,说无论如何也得把林巧凤变成他们家的人。人背后议论说,该不是乡长那骚驴掠忠龊θ肆税桑恐槿巳此担枷胪崃耍绯に蛋亚煞锔约憾拥毕备尽林巧凤中学毕业后,乡长找了几个人去给自家儿子说媒。爹娘倒没啥,可林巧凤死活不点头。百般劝解不果。爹娘哀叹着说:一个人一个命,以后是吃糠咽菜,还是绫罗绸缎由老天爷定吧!长到十七岁,林巧凤先是跟着一个堂姐学美容理发,后来又到一家商场做售货员。忽然一日,村人说,那么好的一个闺女白瞎了!好端端的人不当,当小姐!村人一听,忍不住摇头叹息。还有的说,放着金窝不住,住鸡窝。天知道那闺女咋想的?再后来的传言更多更离奇。有的说,林巧凤被一个铁矿老板看上了,在小洋楼里住了半年,又去舞厅了!有的说,现在到石家庄了,跟着一个退休的老干部。如此等等,一年半载里面,大致有三四种说法。直到有一天,林巧凤回来了,村人掰着指头一算,哎呀一声,才知道林巧凤已经二十六七了。别说乡长,村长也不登门了。耽搁了几年,林巧凤就跟了光棍黑老三。(原作者:杨献平)黑老三自个儿心里清楚,像自己这种家里边不是很富裕,爹娘死得早,没有手艺没有当官亲戚带好处的小光棍,人家林巧凤愿意嫁给咱那就烧了高香了。结婚那天,村里的老年人拒不来给黑老三帮忙,倒是一些年轻人来了,帮着黑老三摆了酒席,陪够了酒,又放了鞭炮,把林巧凤娘家人送走,晚上又折腾了酒席,请邻村送贺礼的人吃了喝了。已经是深凌晨2点多了。村里的一大群年轻人个个喝得醉醺醺的,黑老三暗示了几次,可年轻人就是不走,一个个或站或座或躺,堆在黑老三和林巧凤的洞房里,抽够了烟,喝足了水,嚷着还要闹洞房。这时候,22岁的堂弟白晓通一声令下,几个小子一个个挺直了身子,吐掉烟头,用脚一踩,就把胳膊捋了,走到林巧凤跟前嬉皮笑脸地说,哎呀嫂子,让兄弟今儿个打你几个“悠墩”(闹洞房的一种游戏形式。通常为几个人抬起新媳妇把屁股向墙上撞)?林巧凤两眼一瞪,开口就骂:你们这些王八羔子,都啥时候了,还给老娘整这个里个儿愣!再不走,老娘可就拿刀剁了!林巧凤一说完,掉转身子,脱了皮鞋,撅着屁股爬到床上,把被子拉开,伸手就解上衣扣儿。闹洞房是村庄约定俗成的规定,不管是大官的千金小姐,还是穷人家的黄花闺女,只要出嫁,成为别人的媳妇,结婚那天晚上,村里小伙子就有权利闹洞房。作为新媳妇还不能表示反感,如果找地方躲了,就是翻遍村庄也要把你找出来,和你闹腾够了,才一个个回家睡觉。嚣张的大小伙子们兴致勃勃,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挨了林巧凤的一顿骂,一个个脸色唰地变了,嘻笑的神情还在脸上挂着,一会儿就凝固成了尴尬。怔了一下,白晓通第一个转头朝门外走去,一抬手,把黑老三的大红门帘掀了个旋风舞。其他的几个半大小子也跟在白晓通后面,气咻咻地走出黑老三的房门。别看光棍黑老三平时在村里指天骂地,打狗撵鸡,谁惹了他,敢揣着把杀猪刀子窜到你家,砸镜子摔碗,还要和你刀子上面见高低。可在林巧凤面前,平时的嚣张和霸道变做了唯唯诺诺,看林巧凤冲白晓通他们发火,当时就想制止。可一看林巧凤脸色,嘴张了几次,又把话儿咽了回去。黑老三起身走到门口,把帘子挂好,随手吱呀一声,把门关住,用插销插了,一边往床边走,一边小声对已经躺在床上的林巧凤说,今儿个趁个高兴嘛,平时这些人连请请不来,况且人家又给帮了几天忙。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躺在床上的林巧凤一听,一个鲤鱼打挺,床板嗵嗵响了几声。只穿了裤头和乳罩的林巧凤两手往腰里一掐,张口大骂黑老三说,你他妈的黑老三,老娘不高兴咋了?啥时候老娘轮到你来教训了!实话告诉你,老娘今天能进你白家的门是你白家上辈子积了德,祖坟冒青烟,你他妈的不要不识抬举!实话告诉你,等张处长和他那个死老婆离婚了,老娘就是官太太!林巧凤骂完,喘着粗气在床上站了一会儿,又一屁股坐下来,拉了被子盖住脑袋,自顾自地睡了。黑老三怔在原地,到现在才明白林巧凤死活不领结婚证,原来就没打算着和自己过。村里也不断有人说,人家林巧凤嫁过来不过一时,等市里的那个张处长和老婆离婚之后,就来接林巧凤。一开始,黑老三还真不相信,要是像村人说的那样,林巧凤就没有必要答应和自己搞这个结婚仪式,在哪儿等不是个等?黑老三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抽了几颗烟,一时间,心里边翻江倒海,说不清是苦还是咸,只觉得胸脯里有一股硬气,撑得肋骨疼。前前后后地想了一圈儿,自己打开被子,挨着林巧凤躺了下来。被子是两个姐姐送的,大红缎子被面,上面还绣着两只金色的鸳鸯,在几道水纹里面身子挨着身子游水。看到这些,黑老三心里就越憋屈,心里想:这世界真是不公平,有的人一辈子身下女人无数,像赶骡子一般,鞭子打了一个又一个。有的人一辈子连一个女人都没有。我黑老三花了十几年攒的那点血汗钱,翘锣打鼓,摆酒席进洞房,看起来也热热闹闹娶了回媳妇,从今以后再不要一个人守着个冷被窝,胡思乱想,睁眼等天亮。娶回来一个母老虎不要紧,凶一点就当管自己,省得像以前那样吊儿郎当,整天没事干,东家跑西家窜,到哪谁都不把自己当人看。本想娶个媳妇,生个孩子,盖个房子,一辈子也活得像个人样儿。你林巧凤当过鸡,被当官的包过、搞过俺不嫌,只要你一心跟俺日子,一家人和和气气,种好地,管好孩子,看好门,比啥都强。闹了半天你林巧凤心里边想的还是那个臭当官儿的。让俺白花了那么多钱。想着想着,黑老三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心里边好像压了一块铅,快把肚皮给坠破了一样。接着就小声哭了起来。林巧凤实际上也还没睡,听黑老三在哭,心就有点发软,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因为吃了一些凉菜,肚子有点不舒服,忍不住放了一串闷屁,臭得赶紧掀开被子换空气。黑老三一听林巧凤有了动静,就把哭声压进嗓子里。等林巧凤重新把头捂上,就又哭出声来。过了一会儿,林巧凤猛地拉开被子,大声说,你他娘的还让人睡不睡,爹死了还是娘跑了,哭鸡巴啥呢哭?!林巧凤这一骂,黑老三愈发伤心,索性放开嗓门,呜啦啦地放声哭了起来。林巧凤气不打一处来,翻身坐了起来,一把撩了黑老三的被子,放小声音对说:老三老三,今天可是大喜日子,你这么个哭法儿可不好,咱俩以后还有日子过呢。实话对你说了吧,那个张秋林即使和他老婆离了婚,也不可能来找俺的,俺以前在郑州当过小姐,张秋林不是不知道。黑老三听林巧凤这么一说,马上止住了哭声,把灯拉着,看着林巧凤,嗫嘘着说,俺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巧凤你知道了就好。男人是土,女人是水,两相掺和,才能和成泥。这天晚上,林巧凤把黑老三拉到自己被窝来,运用自己做小姐看三级片学到的技巧,把个三十三岁的小光棍黑老三伺候得欲仙欲死,浑身的骨头都化成了水儿。第二天起来,黑老三的两只眼睛肿得像个猪尿袋,眼眶像抹了锅底黑。村里快80岁的老光棍白金山站在自家破烂的屋檐下面,扬着根尺巴长的旱烟袋冲黑老三喊,嘿,兄弟来来来。黑老三回过脑袋,看了老光棍白金山一眼,声音打着颤儿回答说,金山哥,你咋起这早呢?白金山压着嗓门,从鼻子里面挤出一串笑声说,俺不像兄弟你啊,晚上有事儿干。没事儿干不起早点,就他娘的成了葫芦蛋了,死了都没人管。(原作者:杨献平)白金山长得一表人材,鼻隆口方,眉毛黑长,像是两把剑。算命先生给他算命说他以后不是大将就是富商,横竖都能光宗耀祖,反正了不起。他爹白有成听了算命的话,一蹦三尺高,高兴得门牙都给笑掉了。见了人就说,俺白金山可不是凡夫俗子,将来可以出将入相,当他娘的大官呢。俺白家穷了三代,这一下子可就要翻身了。回到家里,白有成就对婆娘说,咱小子金山不是个平凡人物,以后一定能成大事。成大事儿就得有文化,现在不让孩子读书,可能就葬送了他一辈子,他的前途没了,就等于咱一家前途没了。婆娘向来没有主意,白有成说啥是啥,从不反驳。就帮着白有成挖了瓮里的麦子,黄豆,放在毛驴背上,拖到上苑街买了。又找了上苑村的大秀才曹白起,以一副猪肾做了见面礼,好说歹说,曹大秀才答应让白金山到自己办的私塾里读书。白金山读书倒也长进,几年下来,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也成了远近闻名的文化人。他爹白有成更是欢喜得不得了,做梦都想着白金山考取了状元,当了大官,一班子差役前呼后拥,敲着铜锣,喊着肃静回避,从京城回到了后沟村。有时候老婆不小心把梦跟撞醒了,就骂老婆眼睛长到屁股上了。当时外面发生的事情,白金山听到了一些,知道状元、榜眼的时代已经被一帮人闹革命闹没了。只能叹息说,错过了一个好机会,是老天爷不长眼。又有人说,上苑人太可恶,把好风水坏了,破了自己的状元前途。可他爹白有成不管这些,对白金山说,革命归革命,只要还有平头百姓,哪个朝代都有当官儿的。紧接着,仍旧一本正经地劝白金山不要泄气,跟着曹大秀才好好读书,等天下太平时候再进京赶考,考个状元回来,到那时候,一百个老婆都不在话下。直到来了日本鬼子,白金山的状元梦才正式破灭。他爹白有成不那样想,认为日本鬼子也是一时的,迟早要滚蛋。白金山年纪还不到20岁,有的是时间。白有成说,人家蝉房的那个状元不是50了才考上的吗,咱也不着急。村里面和白金山一般大的男人除了傻子白大凿子外,都娶了婆娘,转眼之间,就有了孩子,活蹦乱跳地跟在老子后面,跑到山里面拾柴,到地里面帮着大人拣麦穗儿。白金山他娘就说,该给咱金山说媳妇了。白有成就说娘们家浅见,等白金山考了状元之后,娶个京城大官家的小姐回来,可比在咱这儿找个“土鸡”好。白金山也给他爹说过几次。可白有成就是要白金山好好读书,一遍遍对他说,等啥时候中了状元,当了大官,天下的女子还不任咱挑?白金山生气,但不好发作,毕竟读了几年书,三纲五常,诗书礼仪深入骨髓。自己也盼着战争和革命早早结束,能在政府部门混个一官半职,赶紧成家立业。就这样一拖再拖,村里边合适的闺女都嫁了出去,和自己年纪相差不多的一年比一年少,白金山心里急,急了就找他爹,白有成官迷心窍,死活劝着白金山再等几年,就会时来运转,找媳妇成家都没啥问题。日本鬼子倒是走了,革命也成功了,村人也欢呼,也高兴,白金山也找了住在村里的政府人员。人家问他都会些啥。白金山说,读过四书五经,诗书礼仪无所不通。可政府人员说,这些都是旧社会的,现在是新时代,用不上。看他会写字儿,而且写得好,就让他帮着抄抄写写,算是为新中国作贡献。回去拿行李的时候,他爹白有成一听政府让自己儿子去帮忙,就对儿子说,你看你爹说的就是不差,有文化肯定能当官儿。白金山帮了几个月的忙,发了一身黄军装,还领了几回麦子。白有成就当自己儿子成了官儿了。这时候,西边路罗村的宋启明找上门来,要把自己闺女宋莲花给白金山。白有成想也没想,就把人家给拒绝了。白有成说心里想,儿子白金山这还在上苑村里面当官儿,以他的文化,到县里是不成问题的。县里的街道又宽又长,卖的烧饼、糖葫芦、麻糖、煎包子和豆腐脑一看就叫人流口水,儿子到那里当官以后,老子不就每天都可以吃到了吗?在上苑村有个啥,称几斤猪肉还遭人家白眼,不相信俺白有成有钱似的,连眼珠子都看不起俺。儿子出息了,俺非要那帮子混蛋看看。事实上,白金山不但没有去到县里面当官,而且还挨了整,连自己村里的人都骂他臭老九。凤凰落架不如鸡,在村里当官的时候,还有人巴结,把闺女送上门来。白金山一倒霉,马上就没人理了。他爹白有成没想到儿子会落到这一步,连羞带气,不几天就一命归西。害得一表人才的儿子白金山到了四十岁还没找上媳妇,好端端一个读书人,竟跟没文化的、思维有问题的人走上了光棍这条道儿。白金山心里边那个气呀,恨不得把白有成给撕了,可那是爹,老驴拉不动磨,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些年来,白金山一直守身如玉,尽管有时候也想得汹涌澎湃,烧得全身难受,但理智尚存,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作那些个有辱斯文的苟且之事。他记得,在上苑村曹大秀才家读书时候,一个偶然机会,白金山看到了曹大秀才和自己婆娘做爱的情景。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天气闷热,院子里面的树叶一动不动,阳光像火球,烧得人心疼。白金山捧着书本,在院子的大槐树下温习功课。蝉叫让他心情烦躁,索性走到曹大秀才的堂屋后面的水沟边儿,因为有水,感觉比院子里凉快。忽然听到一种不大正常的声音,很轻微,从曹大秀才的卧室里面传来。白金山一时好奇,平生第一次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下面,手指沾了唾沫,捅开马头纸,把眼睛贴上去一看,又急忙转过头来,一颗心咚咚跳着,就要蹿出胸膛。白金山后来跟自己的相好,南街村的朱随妮说,那天,他看见曹大秀才把一个女的赤身裸体地按在书桌前面的太师椅子上,曹大秀才也脱了衣裳,手里拿着一大本子画图,上面画着各种各样的人在炕上做爱姿势。听声音,那女的应该是他老婆。曹大秀才和那个女的看完了,就照着上面的样子,和老婆一一练习。白金山还说,曹大秀才老婆的屁股像半大的锅盖,白白的肉、颤颠颠的,奶子上面好像还夹着耳环。也许曹大秀才和老婆的那次做爱行为给白金山的印象太深了。和朱随妮做了几次,算是熟络了。有天晚上,白金山也要朱随妮坐在椅子上。几次后,白金山竟然上了瘾,除了在椅子上之外,其它地方总是达不到高潮,或者干脆硬不起来。再后来,就把朱随妮在椅子上绑了,由着自己性子做。有一次把朱随妮绑得太紧了,胳膊都印出了血。本来做一次给朱随妮两块钱。朱随妮嫌这样太费劲,又容易伤身体,就要白金山再加一块钱。白金山不同意,朱随妮很生气,心里一急,起的时候忘了自己还在椅子上绑着,一下子就脸朝地摔了下去。(原作者:杨献平)白金山解了绳子,把朱随妮拉起来。朱随妮的鼻血流到胸脯和奶子上面,像个血人一般。朱随妮说,这回你得给我20块钱,不然,你今儿个就别想走,我告你强奸我。白金山心里害怕,搜光全身的衣兜,连准备打盐的钱都算上,也才十六块五毛五分钱。朱随妮点了点说,剩下的先欠着,下回带过来。白金山一次出了二十块钱,心里边觉得很亏,要不,二十块钱可以干好多的事情,和上苑村的白如饺做一次才给3块钱,这一下子就省掉了七八回,真他娘的冤枉!就打了好多天没去朱随妮那里。朱随妮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在白金山之前,南街的曹明林,白庄的赵德山同一天晚上来,都让朱随妮给对付过去了,何况你酸秀才白金山。爹娘死后,白金山就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面,反正没有媳妇,也不准备着怎么把时光过好,只要每天有吃有话就行了,到老了动弹不动的那天,再叫外甥子来看管几天,实在不行,就半瓶敌敌畏喝了完事。这是村里光棍的普遍人生临终打算或说最后宣言。朱随妮到后沟村的时候,天正擦黑,这就是朱随妮的精明之处,这个时候人少,不容易被人遇到。若是白天,一个娘们进光棍家门,时间长了不出去,村人肯定知道里面发生了啥事。那时候,白金山正在灶火边吸着旱烟,锅里面骨碌碌地煮着黄豆。朱随妮进门也没吭声,猛地在白金山肩膀上打了一巴掌。把白金山吓了一跳,差点昏过去。一看是朱随妮,心里面就知道她来的目的。白金山心想,既然躲不过,也不能把你便宜了。就拴了门,把朱随妮推倒炕上,拉了朱随妮的裤子,再解了对襟衣扣。朱随妮听由其变,啥也不说啥,眼睁睁地看着白金山折腾。正在忙活着,白金山的老毛病又犯了,让朱随妮起来,拉来椅子,又把朱随妮绑在了上面。因为在自己家里,这一次,白金山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畅快和惬意。由于长期得不到性爱的滋润,村庄的光棍们心理难免有些变态。白金山这点行为,要是跟南街村的老光棍曹居林比起来,算是小巫见大巫。曹居林和捻子沟村的宋玉莲做事的时候,每次都要宋玉莲戴上牲口嚼子,自己拉住宋玉莲的头发,每次下来,宋玉莲都要掉一绺头发。可是曹居林给的价钱也高,80年代中期,每次都是人民币20大元,少一分宋玉莲都不让曹居林挨一下。再说黑老三和林巧凤。这两口子整整比白金山小了两辈,黑老三应当叫白金山爷,因了白金山是个光棍,在村里和黑老三一样没有地位,两个人就省略了称谓。没娶林巧凤之前,黑老三还经常到前辈白金山那里取经,也想找个相好。现在娶了媳妇,就跟白金山疏远了。反正白金山已经80多岁了,也没几天活头了。村里死了一个光棍,还会有新的光棍诞生。几年后,林巧凤并没有被城里的什么张处长接走,还和黑老三生了一个儿子。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们俩也早抱上了孙子。乡村青年朱有成好不容易把一片春玉米地锄完了,朱有成松了一口气。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子。冲在下面地里的挖土的朱明起喊:“二大爷,上来抽根儿烟吧。”朱明起是个爱抽烟的人,平时舍不得买卷烟抽,也和朱有成他爹朱青山一样,整天吧哒着个旱烟,老远就能闻到身上的呛人味道。朱明起听朱有成叫他抽烟,心里想这小子抽的是卷烟,蹭几根儿也不错。可朱有成叫朱明起抽烟,不光是偷懒的心理在起作用,最大的目的是请朱明起再给自己算一卦。听村人说,朱明起算卦真有一套,主要是从生辰八字和手相上看,据说这样比打卦、抽牌来的准。朱明起和朱有成在地边儿的石头上坐了。朱有成说:“二大爷,给俺再看看?”朱明起嘴巴大,满口黄牙,脸皮干得跟松树皮一样,把朱有成递给他的烟狠狠吸了一口,在嘴巴憋了一会儿,再把灰白的烟雾从鼻孔里喷出来朱明起说:“算就算算呗!”接着问:“你出生的时刻是啥时候呀?”朱有成说:“八月初六,鸡叫头遍的时候。”朱明起嗯了一声,把烟叼在嘴里,左手伸开,大拇指挨着在四个指头肚儿来回掐。吸溜了一口烟。转头对着朱有成说:“你这个命不赖,吃不了啥大苦头,一辈子衣食不愁,有家有口。”朱有成又问说:“看看俺啥时候能找上媳妇?”朱明起抓起朱有成的左手看了看说:“你的婚事还得几年,还没开呢。”朱有成嗯了一声,疑惑地问了一句:“这样儿呀。”朱明起又问朱有成说:“有成你今年多大了?”朱有成说:“比您家武生哥小一岁。”朱明起啊了一声说:“28了啊!”朱有成嗯了一声。朱有成自打初中毕业,就一直跟着他爹朱青山干商店。朱青山以前是县城供销社朱家庄分销点代销员。供销社不景气了,就把个分销点承包了出去。朱青山和几个儿子闺女商量后,都觉得可以承包,也算给最小的弟弟朱有成找了一份工作。朱有成人很聪明,跟着他爹学了一年,就把算盘儿打得吧啦响,做生意也有些新鲜招儿,嘴皮子也甜,常说得买东西的乡亲们心花怒放,不想买也忍不住买。时间一长,村里人夸奖朱有成脑子活,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十七岁那年冬天,和尚沟村的白起亮趁黄昏到了朱有成家里,对朱有成爹朱青山说,愿意把自己的闺女白凤巧许给朱有成。朱青山当然高兴,白起亮家境丰厚,又是小学教师,亲戚们中有当乡长的,有在信用社工作的。方圆十几里的村里,算得上少有的家大业厚,财势两全。闺女白凤巧还没十八岁,上门说亲的人都快把门槛给踏破了。白起亮不是嫌远,就是觉得门不当户不对,拒绝了好多前来提亲的人。朱青山二话没说,就替朱有成答应了这门亲事。白起亮走后,朱青山就到了店里,对朱有成说了。朱有成见过白凤巧,人长得虽不是很漂亮,但也动人,朱有成说没有什么意见。当天晚上,朱青山就召集了在家里务农的几个儿子,简单商量了一下,几个儿子都说这是好事,没啥意见。朱青山就说:“那咱瞅一个好日子,先递了手巾再说,免得夜长梦多。”所谓的递手巾,就是订婚。腊月初三的晚上,朱青山在新买的一对花手巾里包了一千块钱,带着朱有成,跟在媒人张翠玲屁股后面,到了白起亮家。喝了几杯酒,围绕着朱有成和白凤巧的婚约,双方交换了意见。两家大人叫朱有成和白凤巧相互看了看。朱有成给白凤巧手巾时,白凤巧脸红过了屋梁上的灯泡,双手在腹前拧了一会儿,就把朱有成手里的手巾接了过来。(原作者:杨献平)白起亮隔三差五地叫朱有成到家里吃饭,把朱有成当做亲儿子看待。因为,朱有成八岁那年,娘就死了,几个哥哥和姐姐先后娶媳妇、嫁人,到最后就剩朱有成和他爹朱青山一起过。白起亮和自家老婆张桂花像亲爹娘一样对待朱有成,捏了饺子,或者做了好吃的饭菜,总要给朱有成留一份。朱有成对未来的丈人和丈母娘也很尊敬,出外一趟,总要带些东西给白凤巧和丈人丈母娘。白起亮两口子逢人就说朱有称好,别人也就顺着他们,说朱有成精明,算账谁也算不过他,将来可是一个做生意的好手。白起亮两口子一听,比朱青山还高兴,若是别人在他们家里说这一番话,就非要留人家吃了饭再走不可。这年秋天,收割了田里的玉米和谷子,朱有成听说山西的烟比这儿贵很多,一般的“银象”烟在河北批发价六毛八角,到山西至少得把七毛钱以上。朱有成一算账,一盒烟赚二毛的话,一条就赚两块钱,一箱子五十条,能赚一百块。要是一次拉上十箱子烟,就是一千块钱。除了车费和开销,一趟起码也能赚八百块,况且,这里离山西又不远,开一辆三轮车,三四个小时就到了。朱有成找爹和丈人丈母娘商量了,都说这想法可以,朱有成得到了大家的支持。第二天一早,就揣了六千块钱,和四里庄的同学兼铁哥们张春桥一块儿到武安县城买了一辆时风牌农用三轮车,两个人试好了车,交了钱,找了一家饭馆炒了几个菜,一个人喝了一瓶啤酒。朱有成和张春桥点了一根“银象”烟,拿摇把摇着三轮车,沿着宽敞的柏油马路,不到两个小时,就回到了朱家庄村。买了新车,朱有成很兴奋,恰好那天晚上月亮很大,黄黄地挂在湛蓝的夜空中,把星星映得不见了踪影。朱有成趁着月光,在张春桥指导下,突突摇着三轮车,跨上车座,握着方向盘,沿着自家商店的院子学了起来。突突了转了半个晚上,把车停在商店门口,用一把铁链锁子锁了。对张春桥说:“这三轮车挺简单,真好开。只要把住方向,分清油门、离合和刹车就行了。”张春桥接话儿说:“就是简单,谁都能开这玩意儿。”两人进了商店,朱有成用牙打开一瓶啤酒,倒了两杯,对张春桥说:“你今天也辛苦了。喝杯啤酒,晚上睡得香。”朱有成和张春桥自小关系就不赖,一块儿光着屁股长大,上小学时一直同桌。到中学住校,吃喝也不分你我。张春桥娘馒头做得好,白白的,松松的,朱有成很喜欢吃。张春桥娘也知道自己儿子和朱有成关系好,朱有成又没了娘,没人给他蒸馒头。他爹烙的饼子很硬,放几天就干了。朱有成就一直吃张春桥带的馒头。俗话说,亲兄弟还明算账哩,何况不沾亲带故。可是,张春桥一丝不高兴都没有流露过。从这一点说,朱有成一直记在心里。第三天一大早,朱有成带了八千块钱,到沙河城里批发了十箱子“银象”牌和十箱子“官厅”牌香烟。回到家里,叫他爹朱青山看商店,就到张春桥家去了。张春桥的家的在一道向阳的山坡儿上。日照时间比别处要长,五月和秋天打了麦子和玉米之类的粮食,放在院子里或者房顶上,一天就就干透了,牙齿一咬,咯嘣脆响。这几年冬天天气转暖,别的地方不见一丝绿色,可张春桥家的四周,一丛丛的茅草根儿还泛着星星点点的绿色。张春桥看着朱有成说:“有成,有事儿?”朱有成的手指弹了弹烟灰说:“事儿吧也没啥事儿。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咱们明天一块儿到山西去。”朱有成的话音刚落,张春桥的娘开口问:“去山西干啥?”朱有成说:“往下庄送几箱子烟。想让春桥帮个忙,一块儿跑一趟。”张春桥的爹有点不大乐意,说:“春桥明天到你舅舅家去,把排子车拉回来。”张春桥看了朱有成一眼。朱有成侧脸对正在往嘴里扒拉面条儿的张流水说:“张叔,俺不叫春桥白去,两天给一百块钱”。张流水一听有钱赚,话就转了一个弯儿,嘴里嚼着面条说:“那要不我去把架子车拉回来算了。”算是答应了朱有成的要求。张春桥当然愿意了,到山西跑一趟,坐着车子,也不费多大的劲儿。本来嘛,年轻人爱跑,朱有成只要说是到什么地方去,比平地捡了一百块钱还高兴。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装好了车,用绳子把二十箱子烟绑结实,俩人就直奔山西方向。中午到白岸村,俩人找了一家饭馆,各吃了一大碗鸡蛋面条,又开着三轮车,开始爬白岸岭。白岸岭海拔三千多米,一条坑坑洼洼的公路绕在山上,懒汉的腰带一样,路况不是太好,几乎每个月都有车在这儿出事儿。朱有成开三轮车经验不足,就让张春桥开。张春林也想开。骑在车座上,张春林挂了个一挡,起步后,换了二挡。朱有成的三轮车后面冒着黑烟,突突地向山上爬去。从白岸岭根儿到山西下庄村,也不过六十公里,可由于路面坑洼不平,坡度又陡,三轮车爬到山顶,已是下午四点多了。找了一个平坦的地方停下,朱有成和张春站在白岸岭上,刚才路过的城镇和乡村尽收眼底,远处的山峦一个接着一个,起起伏伏地堆在河北邢台和沙河境内。再远的地方,天色一片苍茫,灰色的雾气或者发电厂的煤烟弥漫起来,一波一波地,浮在天空和山峦上,遮住了朱有成和张春桥远望的目光。下了白岸岭,进入山西左权境内,公路向下,俯冲了几面陡坡,就到了上庄村。这时候,太阳已经西冲,余晖挂在远处的山腰上。车子刚停下,立即围过来一堆人。朱有成本意想找个开商店的,一下子推出去,省劲儿。张春桥当然顺从朱有成了。找了几家商店,最后和一个叫苗永利的商店老板达成了一致意见。不过,苗永利说他现在没有足够的钱,但可以先付三分之一货款。朱有成想了想说也可以,叫苗永利付了钱,剩下的打了欠条儿。说再过半个月来取钱。卸完了车,朱有成和张春桥向苗永利说了声:俺走了啊。苗永利左手冲他俩挥舞了一圈,就进了商店。驾着三轮车正要出下庄村,张春桥坐在车厢里点了两根烟,递给朱有成一根。抽了一口,往后吐烟的时候,看见两个骑摩托车,头戴大檐帽,车把上挂着公文包的人,冲他们赶了过来。张春桥急忙拍拍朱有成的肩膀,示意他往后看一眼。朱有成一看,知道税务所的人追来了。朱有成加大油门,驾着三轮车,朝着往河北的方向跑去。跑到村后一座桥边儿,迎面开过来一辆卡车。如果桥再稍微宽一点,朱有成和朱有成说不定就逃脱了。偏偏那桥面很窄,卡车一过,三轮车就没有了足够的地方。坐在车上的朱有成闪念想:朱有成一定会停车的。可是朱有成没有,油门不减,冲着卡车左边的窄窄的路面冲了过去。(原作者:杨献平)卡车刚刚开过,朱有成的三轮车右边就蹭在了栏杆上面,由于车速较快,朱有成又是一个新手,一时把持不住,三轮车打了一个趔趄,侧翻在地。坐在车厢里的张春桥被甩了下来,扑在桥边的硬水泥地上。朱有成比张春桥更惨,从三轮车上侧摔了出去,脑袋碰破了,肩膀也脱臼了。税务所的执法人员停了摩托车,左腿正在翻座,就冲张春桥和朱有成开口骂道:“透你妈妈个逼的,叫你们停车不停车,卡车没轧死你们算鸡巴万幸了!”张春桥看看朱有成,朱有成捂着脑袋看看张春桥,两个人一脸疼痛和沮丧。张春桥的疼稍微减轻了一点儿,试着站起身来,走到朱有成跟前,伸手把他扶起来。围过来一堆看热闹的人,左权下庄这一带的人说话挺招,舌头打着卷儿,一张大舌头在嘴里打着卷儿,外地人一般听不懂。朱有成和张春桥张着眼睛只看见那么多人的嘴巴动弹,方言像一群麻雀聚在一块儿开会一样。里面有几个餐馆的服务员,朱有成和张春桥就是在他们那里吃的晚饭,看起来还较熟悉。其他的大都是上嘴唇留着一绺黑胡子的年轻小伙子,一个个看着朱有成和张春桥,有点围在朱有成侧翻了的三轮车跟前,指手划脚,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话。朱有成捂着流血的脑袋,看了看税务人员,转脸对张春桥说:“春桥,找几个人,先把车翻过来。找个地方放了。咱去卫生院看看。”张春桥应了一声,走到几个小伙子跟前说:“老乡,请帮个忙。”几个小伙子眼球一起对准了张春桥。其中一个窄长脸,皮肤很白的小伙子尽量用普通话说:“帮忙?帮什么忙?”张春桥也丢掉了一口河北方言,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帮忙,也不要你们白帮,找两个人,把车翻起来,推倒供销社院子里面,一个人五块钱。”那小伙子说不行,一个人十块。张春桥回头看了看朱有成,朱有成冲他点了点头,意思说可以。放好了三轮车,张春桥拿了摇把和座垫子,放进旅社的房间,锁好门,就拉着朱有成去了下庄乡卫生院。下庄乡卫生院很小,就一排土房子,前面有白灰刷了,上面写着毛主席的题词:“救死扶伤,实行革命人道主义。”门诊门口上方画着一个很大的红十字。医生看了张春桥和朱有成的伤情,给张春桥破了的地方擦了点碘酒和红药水,又用纱布缠了缠。转身把朱有成脱臼的胳膊接好。两个人躺在满是油垢的病床上,先是一顿沉默。过了好久,朱有成叹了一口气说:“真没想到,这一次出了这样一个事儿。也不知道车有没有大问题?”“这可能是谁去通知了税务所。要不然什么事儿也没有。”张春桥眼睛朝着屋顶说。“可能吧,该出事儿怎么也没办法。”朱有成的语气很沮丧。第二天一大早,昨天追来的那两个税务人员来到了医院,说不但查到了朱有成卖烟的那家商店,还把二十箱子烟给没收了。朱有成知道这次赔大了,心里一阵沮丧,眼泪溢了出来。两个税务人员看了看朱有成,说:“不但要没收,而且还要罚你们的钱。”朱有成一听,一下子坐了起来,也顾不得胳膊疼了,睁大眼睛看着说话的那个税务人员说:“怎么还罚钱?罚多少?”税务人员说:“一千二!”朱有成脑袋轰得一声,一阵晕眩,又有气无力地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张春桥赶紧掏出香烟,挤出一脸献媚,递给两个税务人员。又拿打火机一一点着火儿,说:“还有没有商量?或者像这样,烟不要没收了,我们掏罚金,多掏几百块钱也无所谓。”税务人员说:“这是国家规定,咋能讨价还价?”朱有成睁开眼睛说:“请问领导,你们的家在下庄还在拐儿镇?”两个税务人员相互看了一眼,各自露出一片暧昧的笑说,有事儿到税务所就行了。两人在医院躺了两天,第三天出院,到了旅社,不见了三轮车。旅社的服务员说,上庄车管所的人又来了,说你们的车没有牌照,是黑车,人家叫了一辆拖拉机给拖走了,叫你们到车管所去。朱有成眼睛都直了,颓然坐在皮毛不整的沙发上。两个人正准备出门到上庄车管所去,买他们烟的苗永利又来了,说烟税务所给没收了,也应当把预先付的三千块钱还给他,朱有成说:“苗老板,这烟是在你店里没收的,又不是在我车上没收的!”苗永利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都是你们的原因造成的,这钱必须得退回来。”朱有成说:“这不行,钱是不能退,其它的事儿还可以再商量。”苗永利说:“不给不行。”张春桥见两人僵持起来,对朱有成说:“要不这样先打个电话,叫你三哥他们带上钱来。”朱有成眨巴了一下眼睛,说,只有这样了。苗永利说:“你们的事儿我不管,先把我的钱还给我就行了!”朱有成有点生气,把西服里面的兜一翻,拿出一叠子钞票,冲苗永利大声说道:“你看,就剩下这么一点钱了,给你也不够。”苗永利眼盯着朱有成手里的钞票,急忙说:“有多少算多少,剩下的等你三哥来了再说。”朱有成说:“我车还在上庄车管所呢。等我把车的事情搞定了,再说这件事儿。”说完,朱有成站起身来,提着座垫子朝门外走去。苗永利一下子急了,吼道:“透你妈妈的,你今天不给钱就不要离开下庄村!”朱有成转身骂道:“操你奶奶的,我不相信你还能把老子打死在这儿!”说完,凝着一脸的愤怒,和张春桥出了旅社大门。朱有成三哥在那边吼道:“你是怎么搞的,这下你可完蛋了!”朱有成平静地说:“你来不来?”三哥缓了口气说:“今天没车了,明天下午到。”山西这一趟,几乎倾掉了朱有成几年来积攒的家业,光是车管所,就掏了八百块钱罚款。税务所穷追不舍,非要罚朱有成的钱,好说歹说,交了五百块钱,又请税务所的全体人员吃喝了一顿。所幸的是,三轮车除了链条蹦断,大梁有点弯曲之外,发动机没有毛病。至于苗永利那边,朱有成和三哥一商量,安排张春桥先开车回去,他们两个住在下庄旅社,苗永利怕朱有成半夜逃跑,落个人财两空。叫了自家的小舅子和兄弟,和朱有成住在一起,晚上死泡硬磨。朱有成说:“不打不相识,河北和山西挨得这么近,以后咱们还要做生意呢。”他三哥到餐馆叫了几个菜,拿了两瓶竹叶青酒。开始,苗永利推辞,坚决不喝。朱有成三哥激将说:“山西人就是不如俺们河北人爽快,连酒都不敢喝。”(原作者:杨献平)说完,就把脸别了过去。苗永利小舅子大声说:“透他妈妈逼的,喝就喝。”说完就端起一杯酒,仰脖子倒了下去。朱有成说:“这才像个山西人嘛,喝酒就是交朋友。”说完端起倒的满满的一杯酒,和他三哥、苗永利几个碰了杯,一饮而尽。不一会儿,苗永利似乎也受了感染,也开始喝。喝起酒,人就变得很亲切了,边喝边天南地北地胡扯。喝到半夜,朱有成说出去上厕所。他三哥拿着杯子给苗永利一个人喝了两杯,喝到最后一杯,突然哇地一声,还没有下咽的酒马驹撒尿一样喷了苗永利一脸。一边说,不能喝了,不能喝了,倒在床上。苗永利和弟弟、小舅子几个相互看了一眼,都觉得朱有成三哥不像是装醉。正在这时,朱有成三哥嗓子里发出要呕吐的声音,身子弹起来,朝外面冲去。朱有成急忙走过去,替他三哥拍后背。苗永利几个出来一看,见这弟兄俩确实喝得不着调了,转身又回到房间,和自个儿的小舅子、兄弟又喝了起来。朱有成和他三哥听着里面喝得热闹,悄声说了声走。两个人边一溜烟跑出旅社大门。沿着上庄后面的小道,从摩天岭上下去,转道武安秋树坪村,步行回到了朱家庄。朱有成自此一蹶不振,又作了几次大的生意,却都赔了,两年时间不到,算上在山西的那次重创,累计欠债三万多块钱。这在农村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一个人一辈子才能挣多少钱?三万块钱的外债,几乎就注定了朱有成以后几十年的人生命运。朱有成挣扎了几次,谁知道越陷越深,无奈,盘卖了商店和三轮车,偿还了一小部分债务。朱有成落到这步田地,白起亮当然想不到。看到朱有成的境况后,白起亮自责说:“谁叫俺眼睛长在屁股上呢?”白起亮想退了这门亲事,自己又不好开口。朱有成早就猜出了白起亮一家人的心思,他们不说,自己也装不知道,逢年过节照样去,烟酒也不少给白起亮拿。可白起亮一见朱有成来,就躲出门去了。只是婆娘在家里陪着朱有成有一搭没一搭扯闲话。好不容易到了腊月,白起亮找了自己的大舅子,现任乡长朱保定,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叫来朱有成和他爹,在家里摆了一桌,总算替白起亮了断了这门亲事。村人说起来,朱有成真是可惜了!然后哀叹一声,摇摇脑袋。朱有成自小没有干过农活,加上几年做生意,都把身子骨坐懒了,地里的活儿多少不想干。但不干又没有办法,虽然一个人过时光,什么都可以没有,可不能没有吃的。为了嘴巴,朱有成勉强种了几片地,多少来点收成。白云巧和朱有成退婚以后,第二年春天,就嫁到了二十多里外的大米沟村,当年冬天就生下了一个闺女。朱有成听到这一消息后,自个儿嘿嘿笑了起来。村人列记我十岁以前,我们家和老军蛋住同一个院子里,对面邻居。他母亲是河南人,大饥荒时,逃到这里,不知怎么的就做了老军蛋的娘。老军蛋上面还有三个姐姐。村人说,老军蛋父亲是村里的一个神人,年轻时,跟着西藏的一个喇嘛学阴阳法术。有目击的人说,他们总是午夜起身,长时间跪在神像前,念念有词,或者做什么,天光大亮了才起身。几年后,练就了掐算命运、搁置阴阳的本领。总有不少人专程到村里来,摊开手掌,请他指点迷津。老军蛋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四十岁那年,得了一种怪病,全身瘫软,有时候能起来走路,有时候趴在炕上不能动弹。后来,三个闺女先后长大,出嫁时收受的财礼都为她治了病。到老军蛋结婚时,家里没有一分存款,都是找亲戚和朋友借的。我也请老军蛋父亲算了几次命――十多岁的小伙子,最关系的就是将来的前途命运了。坐在老军蛋父亲身边,心里忐忑又兴奋,十分虔诚地伸出手掌,他抓住,很细致地摩挲一遍。然后用左手,在自己手指关节处掐算一阵。说我将来吃不了苦,三十岁以前东奔西跑,一事无成;三十岁以后才能稳定下来,这一辈子的生活相对安逸。有一次,问他将来的婚姻如何?老军蛋父亲又照葫芦画瓢,给我掐算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你将来的媳妇肯定不是咱本地人。这话对我是个打击。那时,我正暗恋邻村一个女同学。他却这样说,让我痛苦了好多天,心里一直使劲否定老军蛋父亲的预言。为了证实他说的不对,我鼓足勇气,给女同学写了一封情书,想一锤定音,以事实回驳老军蛋父亲的胡说八道。可不到两天时间,女同学回信说:俺不喜欢你,俺喜欢班长朱建军!老军蛋父亲的同胞弟弟也会算命,与其兄师出一门。所不同的是,他叔叔还会看风水,定阴阳,邻近人家凡是要为先人找坟穴,或亲人过世了,总要找他掐算排定埋葬的日子,再帮忙找个可以保佑后人生活安逸的坟穴。给人堪舆时候,手里拿着罗盘,满山遍野地转。他一辈子生养了三个儿子,二个女儿,最小的女儿也还比我大六岁,他的大儿子也只比我父亲小几岁,但与我辈分相同。遭到女同学拒绝,我捧着碎成八瓣的心,买了一包九分钱的红满天牌香烟,又站在了老军蛋叔叔面前,请他无论如何好好给我算算。他也像老军蛋的父亲一样,抓住我的手掌,摩挲了一会,又看了我的脸。说,你这孩子有福气,将来不会面朝黄土背朝天,社会上肯定有你一碗饭吃。要在平时,这是最令我欢欣鼓舞的了,但我刚刚失恋,最想知道的不是这个,而是还能不能使得暗恋的人回心转意。我想问,自己又不好意思说,就说,大爷你给俺看看婚姻吧。他笑了笑说,小孩子,好好上学吧,找对象还早呢!回家后,我就把他给我说的跟母亲说了。母亲却说:人家糊弄你的吧,你这样子,俺咋就看不出来呢?乡村整年累月,只有下雨下雪了,不能下地干活,才能够清闲几天。可以闷在家里睡觉,或者四处乱窜。我最常去的是一个孤寡老人家――娘家山西左权,她父亲曾经是个财主,从小熟读四书五经,也听得满脑古书。我们几个围坐在家的土炕上,不停地给她点旱烟,听她讲《隋唐演义》、《水浒全传》和《杨家将》、《三国演义》、《七侠五义》。她说话抑扬顿挫,轻重得当,还有形象的声音和表情伴奏,比那些说书的还精彩。我们每次都听得入迷,有时候一听就是一天,也不觉得饿。(原作者:杨献平)关于她丈夫,从来没人说起,我也没询问过。只知道她只生养了一个女儿,还是哑巴,虽不会说话,可也十分聪明,嫁在三里外的一座村子,时不时回来看看她。再路上遇到,我们叫她姑姑,她答应,冲我们和善地笑。村里还有一对老人,一辈子只生养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老汉先前在煤矿上班,安然退休。妻子极其贤惠,每一碗饭都要亲手送到丈夫手里,可丈夫就是不喜欢她,三天两天打她一次,鼻青脸肿,伤痕累累。但妻子一声不吭,擦掉血迹,洗净脸面,就又笑意盈盈地站在丈夫面前。有一天,妻子突然死了,丈夫疯了一样,拒绝儿子儿媳的奉养,把端来的饭和送来的东西扔到院子里。他一个人坐在妻子去世时的房间,几天几夜不吃饭,只是闷头抽烟。一个月后的一天中午,孙子去看他,推门进去,老人已咽气多时。我还是一个孩子时,看到和听到这些老人,心里满是神奇,觉得他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说不清的味道。村里还有一个老人,娶了一个武安籍的媳妇,生养了一个儿子。他不喜欢,总是狠打儿子,有时吊在树上用蘸水的麻绳打,或冷不丁地,用木棒从后面击打。慢慢长大,儿子双膝瘫软,再也站不起来了。这使他更为厌恶,一天之内还要暴打几次,孩子的舅舅看不下去,在武安市内为一直蹲着走路的外甥找了看大门的活儿。一去多年,直到父亲死后,才一个人返回。他最大的喜好是抽烟,有一次,没烟抽了,急着往小卖部跑,走到一个斜坡上时,烟瘾发作,从坡顶滚了下来,目击者说,像一个圆球一样,滚了几十米,最终被一棵椿树挡住了。我长到十八岁,再也没有见过他,关于他的传闻都是和他相距不远的小侄女儿叽叽喳喳说给我的。小侄女儿是一个苦命的孩子。二表哥三十二岁那年春天上吊死了,二表嫂改嫁武安,新任丈夫常年承包铁矿,积攒了不少家产。儿子没了,大姨妈就把小孙女留了下来。十多年过去,二表嫂在武安生活丰裕,比先前肥胖了许多,又生养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两相比较,大姨妈老了,生活水平远不如其他人家。但小侄女儿却出落得丰满动人,且头脑精明,乡情世事,无不精通。有女不愁嫁,小侄女儿眼看到了嫁人的年龄,说媒的踏破门槛,大姨妈主张往沙河这边找,小侄女儿却喜欢武安那边的生活。两相争执,谁也不让。回家后,大姨妈对我说起,我劝她说:晚辈的事情,还是不干涉为好,哪里好去哪里,关键是人家自己喜欢不喜欢,做得长辈的只是盼着她好,关键时做个参谋就行了。不知道大姨妈会不会同意我的意见。在外省,我总是记挂他们。每次回到家里,她们都能给我说些乡村里事给我听。倒是三表嫂总和大姨妈闹别扭。有一次在她家吃饭,一口馒头还没咽下去,三表嫂就数落起大姨的不是了。这样、那样数落了一大堆,我心里厌烦,觉得三表嫂的出发点错了。劝她说:人老了就像小孩,性情脾气和思维方式就和往时不一样,宽容点好,况且又是做儿媳的。三表嫂却耿着个脖子犟,硬说大姨妈比谁都善于算计,只顾自己吃喝不管孩子们吃苦受罪。我说她又错了,一个老人,顾住自己就是孩子们的福气了,还要求她能给你们做些什么呢?家务事,乱如麻,思路再清晰的思想家也难以从中理出头绪。按照母亲逻辑:每一个家族都有一个传统,一辈人好了,下一辈人也会好。就拿孝顺这一点来说,做婆婆的孝顺自己的婆婆。儿媳也会孝顺她。一辈一辈,一代一代,就沿袭下来了。我相信这一点。也总觉得,在冥冥之中,总有一种看不到的东西,深入到每个人的天性和血脉当中,生生不息,源远流长。村里另一户人家,和我父母算是一个辈分,生养了六个女儿、一个儿子。媳妇年轻时,常和婆婆闹事、打架,两两对垒,各不相让,最惨烈时,大把大把抓掉对方头发,隐隐渗出血来。时光迅即,她的六个女儿相继出嫁之后,她也老了。而她的六个女儿,也在各自的婆家声誉不好。乡村妇女声誉的好与坏,无非孝道和妇道。她的六个女儿也都和她一样,和自己的婆婆闹得不可开交,还时有与人通奸的“绯闻”传出来。最厉害的一个,先是嫁给一个退伍军人,后与同村一个医生相好。白天,两人公然关了卫生所的大门,性爱的欢愉声依稀可闻。后双双出走,至今没有音讯。还有一个,有一个做生意的夜宿她家,半夜,其从丈夫被窝“脱颖而出”,光着身子跑到生意人住的房间,凌晨时候又光身返回。上次回家,听村人说,还是这位老太太,2004年冬天一个深夜,同村兄弟几个聚在一起商量事情。她躲在人家窗外偷听。兄弟们说到酣处,她冷不丁推门而入,开口与别人家众兄弟争辩。其中一个脾气大的,上去扇了她一个耳光。老太太大当场痛哭,跑出门来,到三里外一个光棍家吃了两碗剩面条,又连夜奔到三十公里外的三女儿家。又沿崎岖山岭,走了十八里山路,到乡政府所在地找到做生意的儿子。诉说苦情后,又跑到三里外的派出所报案。凌晨,太阳还没升起,她已回到家里,躺在炕上,叫来医生,开始输液了。这位老太太年龄大我母亲十岁左右,连自行车都不会骑,别说摩托车了。即使半路拦车,深更半夜的,也没有司机敢载她。况且,山路狭窄弯曲,只可人行。听完后,我想到,这老太太早有善听的名声,总喜欢半夜时分,深入各家各户窗前房后,“侦察”有关情事。善走则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越想越可笑,那老太太的两条腿,堪比比摩托车和汽车!提到乡政府或派出所,还想起一件事。我很小时,乡里有个副乡长,极好女色,据说多次强行与一个幼女发生关系。几年后,这位副乡长突然失踪,乡政府大门和围墙上毫无痕迹。乡政府发动群众四处查找,搜遍远山近村,丝毫不见踪影。半月后,从武安传来消息,一个放牛的农民,在山里见到一具男尸,口鼻之中,灌满沙子,显然窒息而死。一时间,民间传闻风起云涌。有的说,那副乡长作恶太多,神鬼共愤,被鬼半夜带走,到武安山里用沙土将他溺死了;还有的说,那副乡长半夜起身去见一个情人,不知怎么的就迷路了,误入深山,黑灯瞎火,跌撞而死。1997年夏天,我的亲弟弟被同村一家人集体殴打致伤。母亲步行30公里到派出所报案。所长怒目说:这家人太嚣张了,非治治不可。到第二天,母亲再去,所长及其他民警口气大变,对母亲说:你儿子挨打,肯定也有不对的地方,这事情到此为止。母亲询问原因,所长支吾。后来,有人亲眼看到,打人的一家,在乡政府所在地的“醉东风”大酒店邀请派出所的全体民警进餐,双方推杯换盏,相聚甚欢。(原作者:杨献平)2005年夏天,我带着妻儿回到家里,骑摩托车多次路过派出所。心里有火,对妻子和弟弟说:我一走这条路就想起咱娘,一步一步从这里来回步行的情景。说不定这路上还有咱娘的汗水和眼泪呢?路过派出所庄严巍峨的大门时,忍不住吐了一口唾沫――这是极其粗鄙的行为,在乡里,只有女人才用吐唾沫对他人和物表示厌弃和憎恶。后来,我听母亲说,同村一个在市政府当科级干部的人,其母被村里一户兄弟众多的人打了一巴掌。他得知后,直接带乡派出所的民警,当着全村人的面,将强悍人家的八个弟兄姐妹狠狠收拾了一番。对方不但赔礼道歉,而且双手奉上医疗费、误工费和精神损失费。在村庄,就人身和生活权益而言,最不担心受到伤害的只有那些智力残障的人。砾岩村集中了十多个先天发育不全的人,有男有女。其中一个女的早年间被远处的一个男人娶走,不久,生养了一个健壮俊美的男孩。余下的几个都是男人。除做过乡党委书记的小舅子已娶妻成家外,其他无一不是来去一条,躺下一根。村庄习惯叫这些人光棍汉子。村人始终有一种不欺负没本事人的传统。光棍汉子也就基本不用担心自身的权益受到威胁和侵害。只是本能无法遏制,在这一点上,他们也像正常人一样,需要身体的接触和融合。对于正常的女人,没有一个人愿意让浑身污垢,鼻涕横流的傻男人与自己进行肉体之欢的。这些人万般无奈,只好转向与自己各方面条件落差不大的女人。有时候,我也奇怪地想,人群之中还是有阶级的,有贵贱的。亚理士多德曾经公开宣称:奴隶主生来就是奴隶主,奴隶生来就是奴隶。可具体到砾岩村的光棍们,唯一符合残障他们要求的女人只有乡党委书记小舅子的傻媳妇。这样一个女人,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几个男人相互争夺的主角,不知道她有无兴奋和自豪。最终,她选择其中一个,也就是说,除了自己的丈夫之外,她又接纳了另外一个男人。有很多次,听到有关他们的传闻,几乎都和性字有关。有人说,某一日,丈夫下地干活,另一光棍迅速跑来,正在行事,丈夫突然回来,逮个正着。大怒,光棍赶紧上烟请茶,平息对方怒火。经过一番谈判,双方议定:光棍每来一次,需向其丈夫交纳十元钱,没钱可以用等价粮食或其它有价物品代替。我笑,很快又笑不出来,甚至为自己的笑感到可耻。与此相类比的一件事情是:乡里的妇女主任,忽然向顶头上司――乡党委书记发难。说某日到县里开会,晚上喝酒,书记趁机强奸了她。最终,女方索要十万元赔偿,不然,就让他身败名裂。一时间,全乡沸腾,人人传言。热切程度超过分田到户、荒坡到人。此后,多少年过去了,这类事情好像少了好多,或许是我不在家生活的缘故――不凑巧的是,有次回家,听说村支书也做了一件丢人事:到市里开会,耐不住诱惑,到歌厅还没坐稳,就被公安部门抓获了,交了八千元罚款才放了回来。除了上面的事情,剩下的,关于人的事情,似乎就只是贫穷和温饱、发财和升官的消息了。当然,生老病死从不间断,一个一个的人,声名显赫或寂寂无名,都在不自觉地衰老和消亡。其中,还有不少在煤矿、铁矿事故中丧命的青壮年人。人没了,妻子很快改嫁,孩子留给公婆或者带走。当然,死于疾病的青年人也有一些,但很少。和尚沟村的一个小伙子,就要结婚了,突然肚子疼,一夜就变成了一堆黄土。一个闺女,兴高采烈到市里购置出嫁的衣裳,回程车翻下沟底,新娘梦瞬间烟消云散。时间将万物作为它的祭品。大地上的生命大致如此。单就生养我的村庄而言,人像草木一样更替,草木也像人和人的那些事情一样年年翻新。转眼间,我离开村庄近二十年了。留在那里的人,好像时间不长,就一个个地长大了,又一个个地老去。每隔几年回到村庄,总会看到新的坟茔,在不同田地和坡地上寂寞耸起,四周茅草茂盛,柳树成荫。也有一些总觉得很小的孩子突然结婚了,并且生了自己的孩子。处在这样的一个氛围里,总是免不了喜悦和伤感。活着和死亡,长久和短暂,村庄里的他们是生动、丰富、固执、迷茫的,也是繁复、个性、脆弱的,充满各种各样的命运色彩与诡异意味。我也和他们一样,也在逐渐地老去。在外省,想起父母亲人时,也总会想起他们――如果要用一句大而不空的话,来表达我对他们的情感,我想说:村庄、他们、我,在和不在的,新生和老掉的――他们都是我的,我也是他们的。杨献平,河北沙河人,生于七十年代。做过农民、出走者、蹩脚木工、失败的诗人和理想主义者;在巴丹吉林沙漠生活二十年。作品见于《人民文学》《天涯》《大家》《中国作家》《芙蓉》等刊。曾获第三届冰心散文奖单篇作品奖、全军优秀文艺作品奖和首届林语堂散文奖提名奖等数十项。已出版有《梦想的边疆――隋唐五代时期的丝绸之路》、《沙漠之书》、《匈奴帝国:刀锋上的苍狼》、《沿着丝绸之路旅行》、《山河寥廓》、《巴丹吉林的个人生活》等著作。中国作协会员。现居成都。欢迎您转载分享:热门休闲阅读好评休闲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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