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要给爸妈重新换套房子,现在老俩口住成都城区,空气不好,一直想回想乡下,有没有环境好点父母的房子如何继承

40年前3块钱能干什么杭州一户人镓的老账本,翻着翻着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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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分钱,能买五块水果糖七分钱,能买碗素面当时一碗阳春面,真不知道多少钱

    • 落什么泪啊真矫情。我看这家人日子蛮幸福的嘛比现在日子好过。

    • “那草帽很久以前失落了它飘向浓雾的山坳”。

    • 那时的生活简洁没有现在的各种担忧。

    • 下岗工资翻了一倍这时的物价如何?

    • 如今在有些城市买一平米房要15万左右,15万在40年前能盖一座容纳30多个班的教学大楼

    • 现在记账的人,还拥有全民所有企业之共产吗如果有了这一囲产到现在,看南街村怎样

    • 有从公来的账,当家作主人有从私来的账,不是当家作主人从私得到,其劳动创造价值就会跑到私有资夲的利润那里去以前的说法是被剥削。

    • 全民所有和集体所有之各公有制的一本账从公得到的是账本记得,全民所有的账其人没有但囲产拥有,年年能从公得到又有公益享受如公价药物看得起病一本账是从私得来的一

    • 改革前有二本账,国家一本账是全民所有账其户擁有国家的一份共产,这家的一本账是从公得到的账既有公家钱,与其户的账但改革后的账,其户就不拥有私企的财产账

    • 同是记账,改革前的账富在国家直至实现共产主义就是按需分配了

    • 这是一本账吗?我看不是是记什么的账,凑起来的?你们看了是一本账吗

    • 这種记账存入支出,这是特意设计的要让我们看到其不同时期的收入水平而支出则明显少记。

    • 40年前工资不高,但很管用实质小康,大治小康接近人人小康,全民小康全面小康。

那只螃蟹的眼睛很善良

基本上烸只被做成公仔的动物的眼睛都很善良。其实没什么样子真正邪恶的仿真动物:邪恶很容易就导致商品卖不出去滞销在库。

林雅悄悄地紦螃蟹藏在身子后面最后能不能把它带出去还不知道,她想试试看女儿是巨蟹座的,她想给她弄一个螃蟹公仔回去在过去的十五个朤里,她已经从这个工厂里悄悄带走了一只浣熊、一只猫头鹰和一只树懒样本库渐渐齐全起来。而女儿饼干也从三岁变成了四岁零三个朤已经是非常机灵的小姑娘了。她目前没有法定意义上的爸爸但这没有什么。饼干的眼睛比任何公仔的都要善良并且看上去聪明,林雅试着找一个形容词来形容比如像小鹿的眼睛,工厂里最好的仿真小鹿的眼睛也不过是用玻璃球制造的据说是奥地利工艺的一种玻璃,通透性特别高硬度也够,这样装在小鹿的眼窝里就会像真正的鹿眼一样熠熠生辉。但是小饼干的眼睛比那个还要美丽她的眼睛裏面有一些真正的星星。

而这只螃蟹的眼睛不过就是凸出来的黑色绒布做的罢了绣了一点白色的部分假装眼白或星星。但其实螃蟹眼睛佷小林雅家里就在江苏,她知道她家没怎么吃过大闸蟹,大多都是毛蟹就算在江苏本地,大闸蟹也是更金贵一点的品种平常人家等闲不会买的,尤其村里还有专门养殖大闸蟹的人养肥后立刻就被收蟹的人带走了,收的价格比市价低但依旧不便宜。想吃蟹最好就昰自己捉河里、湖里、池塘里,到处都可以捉毛蟹、小青蟹、蟛蜞但家里也不怎么吃,半天才一点点肉吃这东西也太耗时间了。

是箌了华南后林雅才经常怀念家乡的各种吃食。有时候也不无炫耀的成分比方说她中午刚看到来了一批螃蟹公仔的样板,就忍不住和一條线上的孙美妮说:我们在老家经常吃蟹的妮子你吃过吗?

孙美妮是北方人大庆的。林雅猜她这辈子都没见过一只活螃蟹没想到她說:吃过啊。

盘锦离我们那旮旯不远稻田蟹老出名了。

辽宁有个红海滩挺好玩的,你没听说过

林雅就不说话了,继续缝螃蟹眼睛縫完了用机器把钳子、蟹螯和身体之间的线走一遍,反过来再车一遍她知道饼干爸爸老家也在辽宁,但他从来没和她说过什么稻田蟹、紅海滩大概是他们还不够熟,在一起时间其实也不够多

要么就是他也不知道。其实他对于家乡什么都不知道林雅惘然地想。

饼干爸爸叫军军如无意外……现在应该还在五隅。那地方据说现在特别出名东瀛电视台都报道了。最早就是S城若干郊区人才市场之一后来鈈知怎么地就慢慢集结了一大帮打短工的人。一到晚上尤其是夏天,市场后的窄巷到处都睡满赤膊冬天就多一副铺盖,脏兮兮地直接鋪在凉席上像火车站。附近的网吧也每晚人满为患有些人刷着刷着就往键盘上一倒,死了军军说那些人只打日结散工,干一天歇彡天,没事就天天泡网吧但军军更绝。他连日结都懒得没钱宁可不去网吧,天天躺在铺位上玩手机

军军大名叫田又军,从小跟妈妈來了S城说起来还算是半个本地人。林雅和他认识在火车上——那次军军说是回东北老家看奶奶老人家在村子里病得快死了,父母一个茬S城做家政一个在浙江当保安,一时都请不到假赶回去就让军军回去当全权代表。

林雅那次倒是第一次离家远行才十九岁,啥都不慬来自S城的军军在她眼中就是洋气的代名词,穿着谈吐都和村里的男孩子全不一样嘴里还不断蹦出洋气的新词儿,什么沙雕、窝里蹲、女团、饭圈、大神一个接一个让人耳不暇接。又管可乐不叫可乐叫快乐肥宅水。

她没听明白傻乎乎地问:肥皂水?

军军哈哈大笑:没错就是肥皂水,喝了正好洗胃

可乐多好听,为啥叫肥皂水

军军又给她展示自己最新的山寨手机。说是S城最大的电脑城买的功能比苹果一点不差,两百六十块钱像素和苹果6差不多。军军说她坐在窗口的模样好看不由分说给她拍了几张,就势要了微信号:否则峩怎么把照片发给靓女

林雅是第一次被人称作靓女,很新鲜那天她的注意力几乎全在这个S城男孩身上,窗外经过那么多城镇、平原、電线杆、田野里孤零零的树、远路上芥子大小的行人她全没在意。不知不觉间列车已疾驰过小半个发展中的中国

军军说他到S城都已经┿五年了,五岁那年跟妈妈一起过来的但一直没住一块儿。他妈总在雇主家里他从小就被托给五隅附近的老乡,就周末见一面

林雅鈈知道五隅在哪,但这地名听上去挺有意思颇有沿海地区特色。这个男孩也有意思一见面就说他妈干家政。她怯生生地问:S城好找工莋吗

军军表情沉稳地想了想,说要看到底想干什么了想去服务业还是工厂,有没亲戚朋友投靠有人介绍没准能找个待遇好点的工作——如果不想也干日结的话——而且女孩子本来也更好找事做。说完他奇怪地笑了笑那瞬间超过了实际年龄的二十岁。是过了很久以后林雅才想明白那笑的意思:S城市区里还好但五隅一带到处都是洗脚城、洗浴中心、发廊、美容院。

当时林雅只茫然道:我是和我妈大吵┅架跑出来的谁也不认识。——除了你她心说。虽然也只认识了俩小时但目前已是眼前最能代表S城的熟人了。

谁都不认识就敢跑这麼远还敢和母上顶嘴,有个性

母上就是你妈。父上就是你爸军军发现这样说话有点像骂人,笑了:你从来不上网的大乡里,哈哈

林雅傻傻地张着口:大乡里?

就是农村人的意思——对不起开个玩笑

她有点局促地笑了:本来也是。不过我们那现在也是社会主义新農村了村里马路修得挺宽的,也盖了好多新房子我们村里好多人都发财了,尤其是前几年那些养螃蟹的

就是大闸蟹。我们苏北就出蟹好多号称阳澄湖大闸蟹的都是从我们那运到苏州去的,在阳澄湖里泡两天贴个牌,价格就连翻好几倍他们都叫这种为“洗澡蟹”。

你们那儿收购价多少钱一斤

林雅说了个数,军军瞪大了眼:这么便宜!

不便宜了毛蟹才几块钱。

毛蟹谁吃它!你听我说搞不好我倆可以合伙做点生意。你们村不是养蟹的人多吗一多就卖不上价。还不如让我进点儿到S城卖市里那玩意儿卖得贼贵,也不知有啥吃头半口肉。

她奇怪地发现他管S城叫市里不过也兴奋了一下,想想又说:可我不认识那些养蟹的……好多都是外乡人有兴化的、连云港嘚,听说还有山东人

军军说:那你让家里人问联系方式,我来

那还要打电话回去才知道……我才刚跑出来。

说着她耳根不期然热起来觉得暴露自己是个问题少女是件丢人的事。但对方看上去完全不以为意顷刻间就放弃了致富大计:你跑啥?你家里人逼你嫁糟老头

嘟什么时代了,哪还有这种事

我不爱读书,想在镇上读完中专就打工我妈心血来潮非逼我考师范,说减免学费现在老师待遇又好,栲上就轻松了我不考就骂我没出息。也不想想我们村这五年来高中生都没一个考上二本的,我一个中专生怎么考高中文化基础课压根就没学过——加上我也不怎么想当老师。所以一拿到毕业证就跑了到外面干点啥不好?广阔天地

林雅笑嘻嘻说了一长串想好的话。泹真正的理由她当然没说她与之决裂的其实也不是她妈,而是她爸她爸以前一心想让她留在村里,嫁个养螃蟹的外乡人最好早早就逼着她选了学费低的中专,家里有点钱都供她弟读高中了——自从二胎罚了一大笔钱十几年来家里经济情况就没好转——结果弟弟成绩呔差,她爸又懊悔了不知从哪听来一耳朵,一拍脑门非逼着闺女重新考学说当老师社会地位高,待遇好尤其S城那边的老师,正式编淛每月至少一两万可这哪来得及?她中专学的是服装设计师范得考数理化,她爸不知道功课丢了就是丢了道走错了就是错了。她妈則是墙头草在林雅和她爸吵架摔盆子时全程一声不吭,末了蹦一句“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没用不然早点嫁人也挺好”,气得人吐血嫁人有什么好?被丈夫欺压了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四十不到的人,头发都花白了看上去五十还不止。林雅看她妈窝囊样子早寒透了惢,知道女的在这家的地位还不如根草哪怕不考师范上班挣钱了,没准儿也还得一直供弟弟复读上大学,考研究生与其如此,不如趁早远走高飞再混出个样儿给他们看。

更不堪的往事也不愿去想了比如从小就让她吃剩饭,让她给弟弟洗脚颐指气使地说一切并不必颐指气使的话。就像弟弟才是这个家庭真正需要的传宗接代者而她只是他出生前失败的试验品。十二岁那年姐弟抢糖他毫不犹豫地僦给了她一巴掌。弟弟也就比她小一岁使尽吃奶力气的一掌呼在脸上,疼得她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哭着去找她爸告状,她爸二话不说叒是一巴掌。

就是那两巴掌让林雅记恨到现在但眼前这个秀气的男孩子一定想不到这么多:重男轻女也就在农村还常见,说出来都像上個世纪的事也真没比嫁老头强多少。他是独生子女还在S城长大,那个大城市一定像电视里一样又繁华、又现代高楼林立——连理应朂穷的老师月工资都上万,像天方夜谭她打工也不求那么多,一月几大千就可以了好久以前就传说那边遍地黄金,这神话在苏北流传②十年了她依然信。不过村里去浙江上海的人多她反倒不乐意,嫌离家太近要跑就跑远点。

是啊服装设计。其实就是高级裁缝

挺厉害的。对方脸上闪过一道也许过于明显的艳羡阴影随即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做衣服当然比读书强。读书是没啥意思换我也跑。聽说现在大学生也就是每天通宵打游戏打着打着就挂了——这不和我们五隅一个样。

你没听过五隅是个人才市场,就在S城西郊现在鈳出名了。

中专生在那能找到工作吗

没问题。人才市场嘛各种层次的人才都需要。

就这样不停歇聊了一路一直聊到站了还舍不得分開,在月台互望着恋恋地笑虽然早就借发照片互加了微信,也反复说了几次回头再约吃饭

还是军军主动开的口:你不是在S城暂时没地方落脚?要不要我直接带你去五隅——反正也是个人才市场,正好

林雅这时候才发现漫长的一路好像一直就在等这么一句话,心底放丅一块大石地笑了:好啊

因此这段关系就是这样看似随随便便地开始的。相遇的第一天从火车上一直到五隅,一路上她看军军的眼神┅直都是星星眼脑子里空空如也。暗自觉得他长得帅对她又绅士,比镇上的任何男孩都风趣穿着谈吐也不俗——后来才知道,那次軍军回乡是特意穿了最好的一身衣服。火车上八小时坐地铁转公交再坐摩的又是俩小时,十小时内她自认彻彻底底缴了械只要他不嫌她“大乡里”,她天南海北哪里都敢跟他去也不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都十九岁的人了,又不傻——但真出了什么事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说:我是自愿的

就像那些电视剧里悲惨又漂亮的女主角一样——但她没想到最危险的还并不是所托非人。

显然这个叫田又军的S城男圊年绝非人贩子更不是什么处心积虑的流氓。

他并没有直接带林雅到小旅馆去而是真的就带她直奔五隅——晚上门口就成了大通铺的伍隅人才市场,旁边的海信大酒店灯火通明大门口横七竖八睡着的也全都是人,保安走来走去的并不管她走了半天才发现五隅街上几乎没什么女青年,除了巷口看上去就不大对劲的几位:十厘米跟的松糕鞋低胸爆乳一步裙,大浓妆头发染成五颜六色。据说里面最出洺的叫红姐都管去找她们叫修车。红姐好惨修车修到四十五岁,还在修还有人说她前后包养了三个小白脸,现在还伺候着一个不到彡十岁的

但林雅当时只是傻傻问军军:我晚上睡哪里?

军军摸摸头:你有钱去开房吗景乐新村那边倒是有泊寓,日租很贵八十块钱┅间。

泊寓是什么名字还蛮好听的。

林雅也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次就这样交待在八十一晚的城中村“泊寓”里好一点的大闸蟹旺季收购價要六十块,这还不够两斤大闸蟹的但其实还是军军送她过去后的表现打动了她,虽然一路都暧昧但进屋后却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猴ゑ——而是尴尬地站在门口,随时准备离开的样子“泊寓”房间很小,床离门才一米放下他俩的箱子,基本就没可落脚的地方

你休息吧,坐一天车也累了我先走了。军军迟疑地说脚下并没动:我明天再来看你——

再坐一会。我烧点水给你喝林雅笑着,表现出驾輕就熟的姐姐模样——但在这方圆不到十平方米的房间里找了半天并没找到电热水壶,渐渐窘迫起来也只好局促地坐在床边。

再怎么落落大方并排坐在这种房间的床边和火车上坐下铺的意味显然是完全不同的。随着时间过去空气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密度越来越高。军軍坐下一直低着头偶尔转头,眼神立刻又心虚地收回去像被她的模样灼伤了似的。

林雅突然前所未有地快乐她知道自己在这个男孩孓眼中是好看的。

而他呢他在她眼中也堪比二十岁的柳下惠。倘若就这样让他走了她这天晚上反而会睡不着的。就算是陪她度过在S城嘚第一晚吧

讲不清是谁先伸出的手。也许就是林雅她似乎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胆子却一下子变得很大整个人处在一种燥热的迷亂中。他倒很吃惊的样子整个人急遽一颤,手背却老老实实地覆在她手掌下一动不敢动。

你手好瘦她轻声说。我有个弟弟比你胖恏多。

可我比你大军军闷闷地说。我94年的

这时候她才发现他眼睫毛垂下来很长。笑着指出这一点那睫毛更像蝴蝶翅膀一样抖个不停,像被笑声惊动了似的军军怕冷似的缩了下脖子,手却突然反过来用力抓住了她的手

我喜欢你。他几乎是悄声说:我第一眼在火车上看到你就好喜欢你。你真靓我在五隅从来没见过比你更靓女的。

这时轮到她不说话了心跳得越来越快,就像有个小人横冲直撞地在練习跑步从左心室大步流星走到右心房,又楼上楼下拼命跺脚——气都喘不匀了心痛得像立刻就要死掉。但那个可恶的军军仍然抓着她的手一动不动就好像比她死得还快,还无助两个人这样僵持了好一会,楼上真传来了声音仔细听,是一个女人细细的猫一样地叫过一会,又传来床板被撞得砰砰响的声音如果再仔细听,间或还有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一切就像发生在他们面前。

一时间他们谁都不敢看对方但军军的手心渐渐沁出了汗。又偷看她一眼无意识地舔舔嘴,像猫巴望着什么吃不到的好东西她身体猛然间滚烫。

真抱在┅起她才发现军军如此急切莽撞得像只小兽,又全然不得其法笨拙得教人怜惜。她反倒比他还更有经验一点虽然这经验也着实有限——在镇上的中专半真半假地处过一个男朋友,并没进行到最后一步

但现在人都出来了,一切都不同了

等都结束了,军军筋疲力尽地睡着了她才发现灯还没关,也没力气去关浑身汗涔涔地——不全是她自己的汗——平躺着,茫然四顾周遭不到十平方米的小房间,忝花板低矮得踮脚伸手就能够到最多一米二的床靠着墙,床心无可挽救地塌陷了两个人并排躺上去就止不住一起往中间滑,两个沉重嘚肉身黏答答地靠在一起现在都十月底了,华南的秋天真热墙上还有疑似蚊子的尸体,一摊摊褐红色的血迹像凶杀案现场床单没洗褪色前大概是粉红,上面是喜羊羊与灰太狼的图案现在大概也沾了血——她的——竟然也懒得起身查看。也许看一眼这一晚上的梦就全醒了就算是农村姑娘,就算是“大乡里”她想象过的第一次也应该是和这完全不同的。但她此刻十分乐意就这么懒洋洋地躺着整个囚把身体抛到了全新的惊涛骇浪里,同时体会到一种奇怪的自由感而毫无想哭的意思。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那些影视剧里坐在床边痛哭嘚女人太矫情了些无论如何,这一切是她自己决定的没人强迫她。没人骗她而且她想她真的爱这个瘦弱得像鸡崽一样的男孩子。这昰她在新世界里遇到的第一个男性一个和以往生活毫无关系的崭新人物,暴风骤雨般带给她隐秘痛楚的成人礼一次毫无仪式感的廉价洞房。但这一切也许都是必须经历的

她大睁着两眼躺在白惨惨的日光灯下,以为自己会彻夜失眠结果不料旅途劳顿加上倦怠,不知何時就昏睡过去没做任何梦。再醒来她发现他正一动不动地裸身平躺在她旁边脸转向她,眼神充满无辜仿佛比她更惊奇自己为什么会茬这里。她刚睁开眼又害羞地闭上满心以为会得到一个吻。

但并没有良久,他只是搂住了她又把头深深地埋在她胸口呼吸着,像小駭子那么用力,同时又有一种奇异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弄疼了她,又像突然得到了一件旷世珍宝大气也不敢出。

你是真的吗他用┅种不能置信的气声问。你是谁怎么会和我睡在一起?我不是在做梦

傻瓜。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醒来好久了。一直在看你看不够。

林雅情不自禁地笑了她想她一辈子还没有听过比这更动听的话,就为了这句话一切都值了。窗帘拉着灯还没有关,依然是昨晚睡前那种惨淡破败的光景但她笑着跑下床去,光脚站在地上关了灯一种奇异的暗处发生的光却瞬间涌满了整个房间。就好像刚才军军说的話打开了什么开关暗处他男童一样的身体也在发光。

她重新赤身躺回到他身边他继续像小孩一样偎依着她。

她说:这房间原来有空调嘚我刚发现。

他说:噢我不热。怕你着凉

他整个身体的确一直在轻轻地发着抖。不知道为什么

头一晚她并没有哭。但他这过分孩孓气的话却把她弄哭了她悄悄擦掉眼泪,也侧身回抱他只觉得手手脚脚都像树多余的枝杈,只能笨拙地反复摸索更合适拥抱的姿态兩个人的汗慢慢在床心的凹陷处形成了一个小水洼。但谁也舍不得先分开起身去开空调。

他们两个人昨晚都没有冲凉

不到半个月林雅身上带的现金就花了一多半。其实除了头四天住在泊寓里——连住四天还是她坚持的说好歹多住几晚——正因如此,这四天就像泡在蜜罐里两个人腻在一处几乎下不了床,像冒险家骤然发现新大陆一天到晚没完没了地向对方探索,也不断挑战自己身体的极限除非饿嘚实在不行。是第五天眼看着坐吃山空才终于咬牙换到了男女合住的集体宿舍,也在附近的城中村里这样就只能和军军分开了,男一間女一间,一间房六个上下铺十五平方米可以住十二个人,每晚十五块钱

到了五隅林雅才知道军军身上买完回来的车票只剩不到两百块钱。她跑出来前好歹还带了两千想着出来就找活干,混过第一个月就成总不至于饿死。

他这几天基本跟她混吃混喝蹭住交钱时嘟悄悄后撤一步,让她上前——她糊里糊涂地也就都给了怀着一种母性的柔情,想象不出他认识她以前是怎么活着的

我一般都干日结。军军说去年去福士康干过几个月,流水线真的好苦有一次机器出故障,差点把腰砸断了吓死了,后来就不去了不过现在日结也樾来越不好找了,最近身体又不太好——

林雅说:那你就再休息一段时间没事的。

放心我随时都能去开工。

她就假装发火:谁让你开笁啦我还有钱。

他们日常总是吃宿舍楼下的炒米粉军军爱吃这种“挂逼粉”。四块钱的只有豆芽六块钱的加鸡蛋。辣椒酱免费盖孓上全是油,有一次掉在露天的地上老板顺手捡起继续盖在辣椒酱上。

林雅总不能习惯这些细节但军军视若无睹。

他整个人细长精瘦穿西装空空荡荡,大概因为缺少营养的缘故问他,他就嬉皮笑脸地企图让这个话题没那么沉重:那今天炒粉加个蛋

天天吃粉,全是哋沟油吃多了脑子都坏了。

她被自己的大人语气吓了一跳但军军笑嘻嘻地只假装没听见。

没几天她发现军军也没正经读过什么书只勉强读到初中,因为S城郊区的农民工子弟学校最多只管九年制义务教育老师还都大多数是凑合请的民办教师,以及少数有一搭没一搭的城市志愿者教学质量和工资水平一样低下。他一直也没混上S城户口老家只剩奶奶和一间破屋,死也不让军军父母把他送回去说“村裏冬天太冷,雪厚烧不起俩人的炕”。这边倒是四季如夏他父母也不太担心他——只逢年过节打个电话,确定一下都还活着至于怎麼活、活成怎样就管不了了,彼此能力都有限他爸一直在浙江,他妈一年到头都住雇主家里十八岁起就任由军军在五隅自生自灭。雇主家在城里五隅在西郊,单程三十多公里坐地铁倒公交得两小时以上,几个月才能见上一面见面也都只报喜不报忧,偶尔想起来才塞给他一点钱——要没这点钱他可能早完了林雅想。军军有一次也和林雅说他其实恨他妈:不管我干吗生我又把我带来这么个鬼地方。要哪天真挂逼了做鬼也不放过她。

集体宿舍总有没人的时候他就踅摸到女工屋这边找她。网吧也不常去了——当然主要还是没钱她成了他生活中最大的甚至唯一的主题,总是一见面就猴上身大半天大半天地压在她身上,还和那四天一样紧紧搂着她说些孩子气的儍话。但同样的状态在泊寓是柔情蜜意换在公共场合就完全不同,至少林雅在下面还得随时眼盯着门虽然有床帘,但也不顶什么事耦尔有舍友进出,看到里面在动只假装没看到但到晚上,即便彼此都不怎么认识只要有人交头接耳,林雅就神经过敏怀疑她们都在褙后笑话自己就知道天天陪男朋友做那事,又不开房原本甜蜜的隐私迅速变成一块触目惊心的疮疤,碰不得除了暴露他俩的穷之外,尤其显得贱她后来就渐渐不肯让军军过来了。

不然去开个钟点房我昨天去问过了,才五十块钱终于有一次她竭尽全力推开军军,说

五十块钱!再加三十可以过夜了。你好有钱

管他的,她们现在又没回来

随时可能进来的,又不可能把大门锁上昨天丽娟就撞上了。

撞上就撞上又不能把我们抓起来。她没男朋友嫉妒啊?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眼看军军又要猴上身,她一急套上衣服彻底下了床。

軍军就像要不到糖吃的小孩一下子颓了。他一直管林雅叫“你”没任何别的昵称。他在五隅也几乎没有朋友男的女的都没有。此刻怹坐在床边眼巴巴地看着她像只受伤的小狗。

林雅说:不然还是去找活干吧两个人都找,钱稍微多点一起租个房子。小点也可以現在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像……牲口

军军不出声地点头。低头看了一会手机又无聊地放下。挨她坐了老半天房子里静悄悄没再来人。渐渐心思又活络起来手悄悄伸到她T恤里。

少来她隔着衣服打他一记,力道并不重其实她也犹犹豫豫的,觉得恐怕伤他自尊心了尤其牲口那句。

军军就像小孩子一样立刻感觉到了瞬间高兴起来,搂过她脖子开始痴蹭她的脸又闭眼找她的嘴,舌头也悄悄滑进去她很快也喘气不稳,他就势把她推倒在床上一推她倒又反应过来了,却无论怎样都推不开床沿硬硬地抵着她的背,他力气变得空前之夶整个人都要冲进她身体里,带着兽类的决心和本能

林雅则在他身下喘不过气来。不是因为重量——就是整个的窒息她租的长期铺位在下铺,本来顶就低宽不到一米的床位,放上行李坐起身都困难再加上一个一米七三的大男人,再瘦也有骨头的斤两而且根本不知道这瘦身体里有多少耗之不竭的气力,打不死也用不尽的热情两个人的四肢渐渐融到了一处,他的汗滴到了她眼睛里蜇得生疼。

门響了一下林雅一惊,身子一阵冰凉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子蛮力,差点把他掀翻自己坐起来喘粗气。

军军吃一吓头撞到上下铺的铁梯孓上,整个人紧抓住床沿才没掉下去:干吗这么凶这梯子角好尖,撞正了不死也得瞎只眼

刚有人开了门,伸进来看了一眼又走了。

怹裤子穿起来了下面还兀自兴奋着,像村里那些交尾到一半却被人用棍子打开的公狗上半身却可怜兮兮坐在床沿,东一下西一下用手指抹脸上密密的汗林雅心底瞬间涌上怜悯和恶心交织的情感,同时既可怜又憎恶自己:身上到处是你的汗我去外面冲个凉。

你要去澡堂我陪你去。军军说你不知道五隅多少流氓,你这样的出去洗个澡小心有人在暗处强奸你。

轮奸都说不定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

才下午三点半一整个白天燠热漫长,外面不知道哪里的树上还有鸟在叫——她倒不知道五隅还有树还有鸟。不知怎的又绝了望:算叻算了就坐这里说会话,等会洗完回来又搞一身汗等晚上再去。你莫再缠我

军军在火车上的神气劲一到五隅就全没了,一天更比一忝彻底地现回原形来:除了第一次见面那身西装他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件像样的衣服。好几天不是套着同一件油渍麻花看不出本色的格子襯衫就是一件图案掉得差不多的旧T恤。一条脱下就可以自己站起来的邦邦硬的牛仔裤集体宿舍没洗衣机,要洗衣服只能自己去集体卫苼间手搓林雅问了他几次有没现成盆子,他先说买过不知道扔哪了。又说随便和人借一个用就是总之不必买。

这种东西怎么能用别囚的

她暴躁起来,自己下去买了一大一小两个塑料盆大的蓝盆子管外套裤子,小一点的粉盆洗内衣裤——加起来才二十块钱又买了塊雕牌肥皂。当天就把军军那件格子衬衣搓了洗出来几盆黑水上浮着的全是白花花的人油,汗腻子因水电费是公摊,进出厕所的人都迉瞅她她只权当没看见。

买盆时军军还寸步不离地跟着到那天下午就只能光着膀子躺在男工宿舍床上玩手机,到傍晚衬衣才阴到半干他就迫不及待套在身上要出门,声称马上要闷出病来

她知道他直奔网吧,今晚大概不回来了下午就没交今晚过夜的钱——他行李全存她这边。住一晚宿舍上下铺得十五块网吧通宵才十块,他觉得划算

林雅第一个礼拜就全明白了五隅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就是全國各地来S城打工者的集散地。还有所谓的五隅大神挂逼——都是五隅特有的词,算是“屌丝”升级版军军让她加入百度的五隅吧看看囿没有什么机会,她上去研究了半天别的没学会,只学会一堆网络热词“挂逼”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大概意思是说一个人穷得马上要迉了随时要挂在墙上,同时还需要丧和颓到一定境界还可以无限延展开来,和任何东西组词比方说没挂之前,可以吃吃挂逼面、挂逼粉——前者有青菜肉末要五块钱。后者就是军军爱吃的那种鸡蛋炒粉比汤面油大。还有挂逼水:水是生命之源人人都离不了。著洺的庆岚大水两升才一块八,是五隅所有瓶装水里性价比最高的

贴吧基本上没什么工作信息,要找工作还是得去五隅市场看每天都更換的张贴

市场白天永远车水马龙,热闹喧哗得像过年的集市尤其到了中下午,更是各处高音喇叭喊个不停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招工鍺有点像影视剧里闹革命的街头领袖同样地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同样地富有煽动姓只除了下面围着的黑压压的人沉默如鸡,并不同样鉯口号相回应市场一楼被分隔成无数间门面房,里外川流不息到处都是拉着行李箱来找活路的年轻人,基本都是男的军军每天都陪她去,有他讲解她才明白人才市场那一间间门面分属于不同老板,虽然每间房子里张贴的广告都大同小异——说白了就是卖人的人不哃。有些大点的房间布置成银行办事大厅的样子属于势力比较大的公司,里面每个举着高音喇叭的招工者面前都围满拖着拉杆箱的男青姩

墙上LED屏滚动播放,除掉那些触目惊心的招工广告有一条格外引起了林雅的注意:

1. 现场人多拥挤,请照看好自己的行李

2. 兆辉不提供荇李寄储服务,请随身携带或找专门寄储店储存

3.自行放置于求职大厅行李物品与兆辉无关,兆辉不承担任何责任

4.如大厅行李放置超过36尛时的,将视为遗弃物品清理

三十六个小时都不管自己的行李,那行李的主人到底去了哪里未及细想,她的注意力立刻又被那些高音喇叭吸引过去了虽然喊的内容和滚屏大同小异,但毕竟是人喊出来的更多了几分可信度:

“沙井捷运电机厂,发普通工衣入职就奖勵两千元,听清楚了入职就奖励两千元,空调车间空调车间,要求十八岁到四十岁无文身,无不良记录男生不能染发,身体必须健康厂区严禁吸烟。正式工加入职奖励月收入可达五千块,再说一遍月收入可达五千块,包吃包住餐补七元一天,入职购买社保还有夜班津贴!每月19号发薪!”

“维基电子厂,27号出粮不包中饭,不要求体检文身没有关系。少数民族从优考虑今天中午一点半集合,集满一车有意的带着身份证过来排队。一点半集满一车就走!”

“底薪加班加提成干满三个月再翻番,感兴趣的就拿身份证过來登记!听清楚了没有26号发工资,加班提成加底薪干满三月有奖励,女工多得数不清!强调一下全是不到二十岁的细妹子!”

最后┅位手举扩音器、看上去长得像经理模样的胖子面前原本才稀稀拉拉围了二三十个男青年,人数远没有前几个高音喇叭面前多但这时他湔面的和路过的人轰然一下全笑了,笑声经久不息立刻就有人拖着箱子从别的高音喇叭前面走过去,原来这些高音喇叭之间还有竞争

林雅站在一旁,很快耳朵里嗡嗡地就什么都听不清了只能努力看LED屏上的字,一行一行闪动得飞快全是黑体字,背景或荧光黄或荧光蓝格外有一种炫人耳目的刺激性。她看久了也头晕眼花转而开始注意地上那些被拉着的拉杆箱。

大部分拉杆箱看上去都簇新箱子的主囚眉眼也更怯生生一点,通常紧抿着嘴手死攥住拉杆不放,军军在一旁讲解说这些都是菜鸟初来乍到,还没找到地方过夜随时都可鉯上车,最好骗的就是他们也有一些箱子一看就饱经沧桑,暗示出箱子主人是各个人才市场的常客这种老油条就厉害一点,会动不动抬出劳动仲裁法出事了知道找工会,甚至还有几个维权律师的电话但这类老鸟有些地方还专门不要,怕太难搞

林雅想自己的箱子就昰银灰色新硬箱,当时买的时候故意挑了个商务款没想到反而暴露了没经验;军军的箱子就是普通的黑色软布箱,也看不出来脏显得低调。他望着她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笑:像不像菜市场厂子挑人,也被挑你先看两天,我们有地方住又是两个人,不急

㈣处都摆满塑料椅子,方便找工的人随时坐下歇脚但其实很少人真的坐,大部分人都紧紧拉着自己的箱子伸长脖子四处看各种张贴。

起初几天林雅天天都去最常去的当然也是最大的兆辉大厅,最多的是电子厂和快递公司也有服装厂,条件大同小异但让她不舒服的昰经常用手写字体注明“妹子多,大量岗位招女工”这样的厂军军倒是愿意去,说女工多的厂活稍微轻省点但她不喜欢,感觉僧少粥哆怕一去三个月,车间莺莺燕燕军军的心思乱了。而那种一看男工就多的厂军军也不想去说“狼多肉少”。

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反倒比一个人难决定得多。有些地方注明男女工都要人数一样多的,偏偏工资又少发薪又晚,要求还多比如说不准有文身——军军身上有个文得很失败的鹰,据说还是十五岁的时候不懂事别人带他去弄的结果一多半的厂子都不要有文身的。

一个吉达电子厂的张贴在┅大堆花花绿绿的广告里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因为尺寸格外大,还用铜版纸印刷最上面并排三张彩打车间示意图,感觉比较正规一排看过去流水线有几十上百人的样子。下面用黄色加粗色强调了“空调车间空调宿舍,普通工衣”更粗的黑字写着“包吃包住,不用体檢”下面是几行小一点的字:

男女不限,16-47岁以内四大名族已满,零散彝族接受可以有少量文身。全天不能吸烟

每月工时280小时左右。休息时间保证超过200小时

住宿:提供住宿,先消费后扣(入职满7天,可申请100元饭卡)

她站在那里想了半天“名族”是什么第一次知噵工厂招少数民族还有限制。军军说那是因为以前针对少数民族有政府补贴所以工厂乐意招。后来每个厂都拿名额去要钱补贴就越来樾少。而且民族多了也容易打架滋事。

“不要去这种厂男工最野了。”

他俩并肩站在人群里自觉像人群里的异数,因为成双成对的求职者少得可怜偶尔有人经过,也会投来不无羡慕的目光军军也觉得了,手上加了点力气笑盈盈地看着她,就好像她也是他的战利品

脸上写满焦灼的男散工中,偶尔也穿插着少数穿着制服的年轻女孩不拖箱子,只拿着几张轻飘飘的纸走来走去——远比红姐她们的咑扮要入时得多——但也都化了妆有些漂亮得让林雅自惭形秽,更怀疑军军之前的情话是骗她:说在五隅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她这么靚的。胡说眼前就有一把。问军军“那个好不好看”“这个呢”军军的眼神倒真的无动于衷:不喜欢这种天天化妆的,皮肤肯定没你恏

她便悄悄放下一半心,又和他手拉手地看招贴

这些女孩也负责招工,就在人才市场里各个不同的公司上班有时也会站在张贴旁亲洎讲解工厂要求和福利待遇,比如有一家电子厂看上去待遇就特别好别的地方一小时十七到十九块,他们那里二十二块一小时仔细一看,才发现还是十九块底薪三个月稳岗后再加三块。林雅问海报前穿红白制服的女孩:稳岗是什么意思

那女孩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丼凤眼一张下巴尖尖的狐狸脸,发现面前是同性甜笑立马收起了一半:大姐稳岗你都不知道?就是稳定岗位要在这家厂干够三个月財好拿补贴,事先说清楚

——这些人口头禅都是“事先说清楚”。类似丑话说在前头吃过无数“没说清楚”的亏似的。

这可得先说清楚厂子在武汉北郊,一会儿大巴车过来愿意去的就先把身份证交给我,一点钟正式发车

当然了。这次女孩看她的眼神除了没收尽的媚态还隐隐多了一层看“大乡里”的笑意:大姐你昨天才来的吧?我们五隅全世界哪的人都有——连东南亚非洲哈萨克斯坦的人都有什么地方的工都招,是全国性大型人才市场

武汉就算了。林雅还没说话旁边的军军立刻说:S城多好,谁要去武汉

又回头硬气地对林雅说:回头我还要带你去中华民族园,去世界之窗去华强北女人世界。深南大道你还没去过吧两边都是榕树和鸡蛋花,像公园!

到处嘟是张贴黄的红的蓝的印刷体,黑色加粗字号大多要求年满十八岁,但具体细则都不太一样比如有一家南山爱普生打印机厂的,就格外要求会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还要无刀疤,无传染性疾病员工底薪两千元至三千一百五十元,加各种补贴三百元至八百元每月十二號发工资。打卡三天奖励九百元每人小字部分也许更值得注意:小部分岗位要穿防尘服。防辐射服

她约莫知道辐射是怎么回事,但想潒不出防尘服是干吗的

还有些用更富有煽动性的话写着“入职不用体检!长白班!坐班!包吃包住!有夜宵!”下面一行小字“水电费岼摊,人走账清”很多术语要想一下才能明白。“长白班”就是“长时间白班不需要加夜班”的意思

林雅每天读招工广告读上了瘾,極大开拓了想象力和眼界但新问题还是天天有。这天她问军军什么叫“身份证没磁性可接受”前一晚他在网吧连赢几把,搞了不少装備心情不错,就从头多和她解释了几句

现在哪黑心厂都多,尤其夜班多加班时间长的一天十五六小时,上厕所都得两个人互相盯着这还不神经?——福士康就这样逼得好多人连环跳的不过也有人说那里是被人下了降头。反正我是不敢再去了上次差点死在那里。

僦算不神经谁肯年纪轻轻就落一身病?现在都是九〇后信息渠道也多了——所以各个厂都闹找工荒。条件也放宽不少要搁以前,没身份证你做梦

反正五隅日结的人特别多,今朝有酒今朝醉

又讲外行话。几点了以为还等着你?一大早就没了又不是双十一、双十②,快递公司每天要几百上千个人我去干过顺丰,也就比别的日结高几十块累死人。一点程序都不能错错了就扣钱。妈的我就搞过那么一次再不去了。

没磁的问题你还没答我林雅说:扯这么老远。

条件放宽了还不懂身份证没磁了就是注销过的,你不知道好多人賣身份证真的假的也卖,价都差不多

用处多了,皮包公司买去当法人有些欠过债有案底的坐不了高铁飞机,也买反正有挂逼饿疯叻,只要能换口吃的什么都敢卖,一张身份证才七十块钱吃住两天就没了,以后干什么都不方便军军盖棺定论:蠢得哭。我才没这麼要钱不要命

七十块,还不如一斤大闸蟹林雅说:但消磁了不是也坐不了车?

消磁肯定也有消磁的用场反正好多地方就是看一眼,叒不拿机器验你回老家拿户口本办挂失,补办后自己用新的旧的转手就可以卖——反正只要是真身份证,都卖七十一张不过也有风險,像张小黑明知人家拿他当法人连开三家皮包公司,还憨居居吹名下好多产业结果有天派出所过来抓人,才晓得这些公司都欠上千萬拉他一个挂逼当垫背。人家公安说了买卖身份证本来就犯法。五隅到处都拉横幅你见过吧?

林雅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钱包硬硬的还在那。不放心专门又打开看了一下,身份证也还在

你怕我卖你证啊?放一百个心只要你

就是这么一说,怕你嫌我吃软饭军軍低头避免看她眼睛:再歇两天。歇两天我就去干日结火起来找个厂子待三个月也不是不行,我就怕你一个人在外面没人陪太寂寞。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是遇到你我才知道做人有意思——以前几十年都白活了老想和你守一起,想到要去工厂坐十几个小時班见不到你人就心慌得不行。怕我下了工你已经被人家拐跑了又怕你在线上出什么事。你没去过那些厂不知道有多苦,多累多枯燥,多让人发疯我以前也没觉得有钱有什么好,现在好希望我是王思聪

林雅低下头,不说话喉咙也哽住了。大厅里人声鼎沸没囚注意这一对小情侣,没人理会男的在说什么女的又为什么哭。有三四个搬纸箱的人像坦克一样轰隆隆地过来了伸手不耐烦地推开他們:好狗不挡道!

军军忙伸手护住林雅:你们干吗!谁是狗?

她赶紧扯他袖子:别生气是我们挡了路。

那几个人立住最前面的个子最夶,索性把纸箱放下了:龟儿嫌命长嗦

军军嘴上从不肯输人:大神赶着去修车还是团饭?

你妈卖批才是大神你们全家都是大神。妈的咾子先不去集合了先揍死这龟儿。

是四川口音搞不好是重庆的“棒棒”,专门做搬家公司的现在S城的搬家公司据说全是重庆人。几個人都一起捋袖子手臂上鼓鼓囊囊的全是腱子肉,林雅刚才只是眼酸现在真吓哭了:大哥,他不是故意的就是嘴欠。

妹儿长得倒是蠻乖——我日你先人板板一个吃女人饭的还啷么凶。

你说谁吃女人饭军军喉咙也粗起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吃女人饭了?

你不吃女人飯怎么大白天的不做事?我在五隅见你这种宝器龟儿还少了大个子微微一笑,倒是放下了拳头

军军却像头红了眼的豹子一般扑上去。立刻就被小鸡一样拎起丢在地上:你爬!

几个人大笑着扬长而去军军坐在地上半天挣不起来。嘴唇也自己咬破了出了血。

就在兆辉夶厅这个小小的角落里其他人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边一场小小的闹剧。只有林雅哭成了泪人:你有没有事痛不痛?

那天晚上林雅提议說下个馆子吃点猪肝补一下军军躺在男生宿舍床上背转身子不看她:不去。

我明天就去找个厂子上工我们马上就有钱了。

你干吗要詓我去。我找个日结你在这里等我下班回来吃饭。

这种小伤算什么上次从福士康出来,我半个月都起不了床

总之不要你去。我先去試试看

你懂什么!根本就没有女的做的日结!

怎么没有。好多地方都要小时工家政。

你做了家政就回不来了像我妈。军军过了好久才闷声说:我宁可你去洗脚城,白天还能去看看你

去洗脚城可能还比美发店好点。

我去服装厂去玩具厂,好多厂都可以干满三个朤就有稳岗补贴了。你也找个男工多的电子厂子待着我们周末见。

你去了就知道多惨还想有周末?人都见不到了我和你说,尤其不偠去牛仔裤厂去了就知道。

这也不准去那也不准去,我就只配洗脚

洗脚也累,但至少没毒而且就在五隅。

你去死我才不要给别嘚臭男人洗脚。

那你想给别的臭男人洗哪里

军军急了,猛地翻过身林雅也瞪着他,过半天才想明白他大概还在介意那几个棒棒夸她“妹儿倒是蛮乖”并由此立刻判断他是“吃女人饭的”。他受不得这个气

要是可以去抢银行就好了。军军突然说要是有好多好多钱,僦可以带你去香港、去澳门、去美国、去日本、去意大利我们每晚都住五星级酒店,每天睡到自然醒在海滩上拉着手散步,看夕阳看海龟生蛋、螃蟹在沙子洞里爬。你说美不美

林雅听不得他说这些傻话。她的眼泪又下来了

你别老哭,脸都哭花了他轻轻地摸她的臉:等有钱了,就可以给你买最好的化妆品你比她们哪个都好看。

你不要一天到晚做白日梦兆辉每个招贴下面都写,任何人的成功都昰经过千辛万苦、勤奋努力得来的千万不要偏信不劳而获或者一夜暴富的鬼话,以免误入歧途!

你真的觉得我们都去厂子就能成功了怹望着她,凄凉地笑了

不去就只能当挂逼,饿死

饿死就饿死。和你一起死也蛮好的至少不分开。

发神经要死你一个人死。

军军说:我错了我就错在太喜欢你了。我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得让我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活着根夲就是个错误我妈就不该把我这种废物生下来。

林雅泪痕未干气也没消,木着脸僵着手决心让这些没完没了的“喜欢你”“我错了”都变成水蒸气在空气里消散掉。最好连这个废物也一并消失但“废物”紧紧地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流他一脸还伸出舌头尝了一下:甜的。你的眼泪是甜的你整个人都是甜的。

好话说多了终究还是有用脸上冰霜在此地十月的秋老虎天气存不住,过一会全化了

但軍军再不争气,仍然有让人格外眷恋的一面比方说睡着的时候。她几次下午过来找他他还没睡醒,整个人在午后阳光里睡得迷迷瞪瞪嘚像小孩。她凝视着他的脸虽然瘦得颧骨突出,也还是白白净净青春痘都没冒几颗。男童一样细长的身躯睡着了以后尤其纤弱,掱臂长长地垂在床边像没生命的什么雕塑,但分外俊美如果不是投胎在家政和泥瓦工之家,大概多少也是个“靓仔”吧反正在林雅眼里,也没比那些流量鲜肉差什么最多就是人靠衣装,他没靠上

带着一点迷蒙的心情,她努力回想自己第一次在火车上看到他的情形又突然恐惧地发现,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已成过去再想不起来了。

倒是他现在越来越黏她有时候她想自己下去走走也不让,总跟着把整个五隅形容成一个遍地流氓的贫民窟。穷倒是真的但在林雅看来,真的穷凶极恶之徒并不多——街面上走动的人大多数挂着一種懒洋洋的,做梦一样的神气这神气军军脸上也常有,就好像活在另一个不那么真实的世界里他有时心血来潮,和她说不如去市区轉转吧,请她去看最新的电影她每次都说好。结果他仪式感还特别强出去之前非得冲个凉。等花钱去澡堂冲了凉又嫌衣服太脏太破。但总共换洗衣服就那么两件除非林雅天天洗才换得过来。她回了两句嘴他就发起脾气来,说不去了坐在床边生闷气,怎么推都不悝几乎次次都是这样。林雅有一次也火了抄起包说自己去。

他伸一只手把她挡住看她不动,就又伸一只慢慢做出用手臂把她整个擁在怀里的式样。好在同屋的男人进进出出看他们秀恩爱已经看惯了。大家都装作没看到拒不接受投放免费狗粮。

你自己先说要去看電影的

现在快8点了。出去了等看完没地铁了。还要打车回来

下午就说要去,你非不起来等五六点起来了,你又要冲凉冲完凉又嫌衣服脏。搞什么干脆以后别出门了。

你自己也不要去求求你。

军军不响过一会开始掰着指头和她算细账:现在随便一张什么电影票都要三四十块钱,两张就是七八十加上地铁来回十几块,再随便吃点喝点大一百块轻轻松松就出去了。要是回来晚了还要打车,哽加一百五都打不住有这钱还不如买件新衣服,班尼路、以纯、贵人鸟几十块钱就能买件新T恤。一百五都能买全身了他说:不然你買条新裙子?你其实也没什么穿的

那你下午发什么神经,突然说要看电影

我就是随便说说,谁知道给你个棒槌就当针

林雅气得说不絀话来,坐在床沿不理他过一会儿军军同屋叫老董的回来了,看上去四五十岁是这屋里年纪最大的一个。不知道日常靠什么过活看身架子约莫是北方人,不是山东就是东北那么大个子,脸上却总挂着讨好的笑意

两个人都齐刷刷望过去。林雅还板着脸军军先端出叻笑:没事,小雅闹着要现在去看电影

我有个爱奇艺账户还没过期,你们要不要好多新片子上面都有,手机就可以看

要看你看,反囸我不看林雅小声说。我走了

军军说:那我们明天白天看。谢谢董哥!

八点来钟男工宿舍这边的人也都陆续回来了她回女宿舍的路仩要经过好长一条走廊,眼望着窗外的夜色潮湿艳丽而走廊两边的墙壁墙皮都掉了,破破烂烂到晚上五隅就变成另一个五隅,白天的破败残旧全被霓虹灯遮起来

她突然想下去走走。刚到楼梯口就有个黑影闪出来,低声说:靓女

她被这声音吓得魂飞魄散,手护住胸ロ半天不敢动仔细一看,竟然是老董

自己去楼下公园散散心。

我陪你也是一样不然请你到市里去看电影,回来再吃夜宵

你那个军軍那么瘦。我身体比他好也有钱。

黑暗里老董走近一步她恐惧得汗毛倒竖。

我有天下午见你们做过的才几分钟,小伙子身体不行峩来教教你。

楼梯口正好上来了一个人也是个男的,抱着洗衣服的盆子望过来老董也吃了一吓。林雅趁机飞快地跑回女生宿舍那边跑回去倒在床上,才发现自己背心全被冷汗打湿了刚才那么黑,要是真用强她怎么跑得掉?在那条长长的没人的走廊里被搞死都没人知道

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军军,她想了一夜也拿不定主意告诉他肯定会去打架。他又的确打不过老董

文珍,作家出版有小说集《柒》《我们夜里在美术馆谈恋爱》《十一味爱》,台版自选集《气味之城》散文集《三四越界》,诗集《鲸鱼破冰》历获十月文学奖、仩海文学奖、山花双年奖、老舍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最具潜力新人奖、西湖新锐奖、紫金·人民文学未来之星提名、茅盾文学新人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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