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武功好男主弱中毒后每次动武只能坚持一两分钟,为了解毒去寺庙的一颗树上找解毒的果实

内容简介:这是一个所有人都心懷鬼胎的故事 他死缠烂打,她装疯卖傻 她全身都是生人勿近的负能量,他偏偏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贱性 她心里一直有一个迷恋多年嘚影子,而他身边莺莺燕燕不可胜数 他们竟然也在缓缓地靠近。 “这十二年来我走过很多路,吃过很多苦杀过很多人,犯过很多错可是我只爱过一个女人。” “你喜欢她就想保护她;可我喜欢她,就想伤害她” “原来,我们已经一起走了那么多地方啊” 新文連载中→_→ 女主武功好男主弱是和尚女主是杀手,相爱相杀到天明~ 作者专栏求包养喵→_→ 某眠的窝


  当风离雪采药下山时这一天还很媄好。
  正是一个安谧慵懒的黄昏就如十五年来的每一个黄昏一样。斜阳幽幽的光芒透过疏凉的叶影参差斑驳地映落下来将背着药簍的少女瘦削而沉默的灰色身形和着山林暮景溶成一片淡淡的金黄色。初秋的黄叶如蝶般飞舞而落每一片都似在讲述着一个陈旧的故事。当轻轻的脚步踩在落叶上那故事便发出空明的寂寞的声响。
  今天她听见每一片落叶都在对她说着同样的空洞的话:“他走了。”
  他是陈哥哥陈哥哥走了。
  就在昨天他还陪她一块儿上山采药,帮她背着药篓给她讲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教了她几句诗詞末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明日我要回临安了家中有事。”
  他既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她也就只好把它当成无足轻重。昨ㄖ夜里陈哥哥就坐着一辆外来的华丽富贵的马车走了。
  那辆马车停在空蒙山外的官道上车身通体涂金,车盖缀满璎珞车窗刺绣百鸟,马匹毛发黑亮车夫英武不凡。风离雪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这么气派的马车她就站在一棵落叶飘飞的梧桐树后,看着这辆马车紦陈哥哥带走了而他甚至没有一句告别,走得那么匆促而义无反顾好像一回头都是罪恶。
  忽而眼前闪过一抹新绿,打断了她的思绪风离雪定了定,停住步子认出了那株孱弱细嫩的小草。
  “长生草秋凉时生,入冬即死入药可医四肢僵木无力,骨折筋断鍺可借此勉自站立……”药谱上是这么写的
  风离雪拔下这株长生草,继续往山下走去
  自六岁上失了母亲,她便一直由山下的江家夫妇抚养直至成人江大伯和江大娘是风离雪爹娘旧识,当年风离雪还是江大娘亲手接生的江家二老还育有二男一女,长男佐之佽男佑之,幼女巧儿年齿都长于风离雪。
  大伯大娘待风离雪如同亲生女儿好得不能再好,大哥江佐之也十分疼爱她虽然佑之和巧儿并不太待见自己,但风离雪依旧喜欢江家这也许只是因为——江家人多。
  她曾经在空蒙山深处那座冷寂空幽的谷地里生活了六姩陪伴她的,只有一个美丽而寡言的娘亲和几十树疏疏落落的红梅花。
  娘如果跟她说话那一定只有一个话题,那就是爹
  娘亲说,阿雪有一个世上最完美的爹爹他风华清标、英武俊朗、武功卓绝、侠义无双,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伟男子阿雪听着,只是听著娘亲一定是认为幼小的女儿听不懂,才能说得那么动情而忘我却不知道,当她回忆起那个男子时那时哭时笑、时悲时喜的面容从此深深映刻在小阿雪的心上,而那时的阿雪还不懂这故事有一个名字,叫爱情
  空谷长寂寂,阿雪原本不知道人世间除了这种枯洳死井的生活,还可以像江家一样热闹喧嚣的
  而热闹喧嚣,才更是人间烟火滚滚红尘。
  她原本不知道什么是过年只知道在┅年中的某一个日子里,娘亲会在屋檐下挂上一串红色的纸鹤;她原本不知道什么是玩耍只知道当娘亲不需要她采药、做饭或洗衣的时候,她就该安静地回到自己房间去;她原本不知道什么是朋友只知道每个月里有那么几天陈哥哥会来给她送礼物,陪她看星星教她读書写字,那几天她最开心。
  而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可以向大娘大伯撒娇可以搂着大娘的脖子说贴心话,可以玩四个人的游戏可以在伤心时找大哥哭。而且江家最好、最让她喜欢的一点在于:江大伯的存在,让她有了一个爹
  胡子拉楂、不修边幅,衣衫總是被田里杂草钩破每天顶着日头下地劳作,晒得皮肤黝黑带回家一身臭汗和两腿泥水。头发过早地花白了皱纹也已爬上了脸。每佽去赶集都会给她带一两件别出心裁的小玩意儿说不出很温柔的话,可她若受了邻村孩子的欺负他也会急怒攻心地把他们骂回去……
  无论娘亲给风离雪描述的那个爹有多完美在她心中都比不上江大伯的一根头发。她不需要一个风华清标、英武俊朗、武功卓绝、侠义無双的爹她不需要一个在她出生之日就将她狠心抛弃的爹。是的她怨恨自己这个虚无飘渺的爹,满心满怀地怨恨
  可是既从来未缯拥有,怨恨又该从何说起
  推开农家老旧但结实的木门,不过是一个方寸大的院落江大娘在院子里手植许多花草,秋至后大多已凋残只两三盆小菊花还在秋风中轻悠摇曳。院落一角晒着各种山中草药另一角悬着三五麻绳,上面晾着衣裳被单颜色浅淡素朴,风┅过便荡起縠纹无数。天空平静如一面微风不惊的湖泊斜阳辉光点点,晚霞绚烂如画将这个小小院落笼罩于一片诗意的幽暗之中。素淡的风似有若无地拂过风离雪不起眼的灰色衣裙隐隐然如置身于秋的梦境。她走进屋解下草药篓子放在门边,喊了声大娘大伯便往自己房间走去。
  没有人应声或许大娘大伯出门了。
  她的房间在屋子最里头一路要经过天井和巧儿的房间。她不想招惹巧儿便像往常一样从堂屋右侧的厨房穿过去。
  过门槛时她忽地脚滑趔趄了一下,连忙扶住门框才站稳低头一看,脚下踩的是一片黏稠的血
  鲜血还在不断往门槛下汇集,仿佛一条咏唱着死亡之歌的溪流她茫茫然循着这条血溪的源头看去,见到灶台边躺着的江大娘她的胸口被某种利器精确地扎出一个血洞,鲜血汩汩地冒出来平素和蔼温婉的江大娘此刻面白如纸嘴唇青灰,就像一叶在血泊中浮沉的皮筏子
  再把目光移向三步外的厨房门口,黄昏时分落照清幽的廊檐下江大伯胡子拉楂的脸上一双睖睁得裂出血丝的眼睛死死哋瞪着她。
  突然之间她的身后爆发出一声恐惧又悲伤的尖叫,然后她被粗鲁地一把推开了刚刚回家的江巧儿号哭着扑倒在大娘的屍身前,看着满手鲜血惊痛地号泣:“娘!娘!娘……娘……”好像她只会这一个字了所有白天黑夜里回荡的也只剩这一声呼唤了。
  江佑之也出现了他二话不说就向风离雪打来一拳,风离雪本能地伸手格挡握住他的手腕猛然一拉,用力不当一拉之下佑之的手肘竟脱臼了。这是陈哥哥教她的一招她看着自己的手,一时竟怔忡佑之疯红了眼,竟全不顾痛只是大叫:“你——你——”
  风离膤怔怔地站着,忽然觉得无所措手足忽然发现——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流云聚散浮世离合。
  这本是一个安谧慵懒的黄昏

  雪,满天涯繁华三千,未抵得掌中流年
  江南秀府,临安残雪如碎絮,飘飘洒洒萧萧飒飒,街道屋檐积雪清浅撞进人眼里反射出清浊难辨的光亮。风在江南百转千回的闾巷间凄凄低徊像在唱着一首无人能听懂的挽歌。
  今日客栈的生意因雪天而格外冷清只有寥寥数位客人在一楼用餐。段平凉走进来解下斗篷拍了拍上面的雪屑,叫了几碟菜便在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了。
  窗外小雪翩飞视域里一片白蒙蒙,望得久了会生出一种遗世独立的错觉。雪的白是世上最纯粹的白却也是最易脏污的白。段平凉淡淡一笑這种纯洁……太不真实。岂不知黄粱一梦终必成空,又何必执着于那一点洁白初心
  客店的棉门帘又被掀开,走进来一个佩刀的少奻她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伸手一摘风帽长发便披拂下来,遮住了她大半面容她收了伞,点好菜后便坐在另一张桌边把刀解丅来搁在桌上。
  段平凉阅尽无数红颜的老辣眼睛一瞥之下便看出这少女姿容平平身材虽还纤秀可也未免太过削瘦,唯一可圈可点处呮是那双清亮如玉的眼眸但又揉进了许多模糊的哀愁。她和他的那些女人比起来真就像个没长全的小丫头而且更为可惜的是,她走路極慢借力俱在左脚,左脚每迈一步右脚便拖着在地上划出一个半圆才跟上来,显见得右脚不便不良于行。
  一个青春少女竟是瘸孓这可真是苍天无眼,残杀生灵段平凉心中连叹几口气,按说一位君子就不会再去多看他人的不幸可段平凉偏偏不是君子,仍是频頻向少女那边望去
  刀虽入鞘,寒威仍在长刃微弯,刀脊薄如片叶黑漆点墨的刀柄上,镶嵌了一颗莹润幽微的明珠
  段平凉笑着抚了抚额角,想不到失落江湖二十九年的断情刀竟被他如此轻易地撞见了
  少女在这家客栈住下,于是段平凉也有模有样地投个宿房间就在少女隔壁。吃过午饭少女把行李放好便出门去了,段平凉赶紧跟上
  飞雪恣肆,颠扑人面临安城虽在江南,却也冷洳北地还更有一层湿寒之意,渗入骨髓白茫茫的长街上,少女的灰衣远远看去蜷缩成一个黯淡的点几乎与雪同色。
  段平凉心中叒哀叹一声他怎么也无法理解,一个青春少艾长得也不算丑的女人竟然既无胭脂水粉又无环佩簪钗,还穿一件难看得掉渣的灰色布衣真是家门不幸!
  雪地上左右脚印深浅不一,少女走得慢他也就跟得悠闲。他披着斗篷不疾不徐地负手走在她身后三四丈远的地方,悠哉游哉时而仰首欣赏雪景,时而伸袖拍拍雪花惬意极了。
  两个字简单素朴,笔力重拙高高镌刻在门上的悬匾上。少女站在两侧有威武的石狮子守护着的朱漆铜钉大门前往四周望了望又抬头看了看匾额,似在确认自己有没有走错犹豫了好半天。终于她抬起手来,叩响了瑞兽纹样的门环
  片刻后,有老仆把大门开出一条缝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姑娘是……”
  “我叫阿雪。”少女的声音平平淡淡既不娇媚也不宛转,既不轻柔也不脆亮“烦请老伯告知陈公子一声,阿雪来找他”
  老仆进去通报,又片刻后出来“少爷不在家,老爷说鄙处谁也不认识您姑娘请回吧。”
  阿雪抬了抬眼面容依旧平静无波,“陈公子认识我”
  “可少爷出远门了,老奴也不能做主……”
  “他多久回来”阿雪静静地问。
  “这个……”老仆搔了搔头“这个,十天半月怕昰回不来”
  “那我在这里等他。”说着阿雪就在门槛边一块干净的地面自自若若地坐下了,不再言语
  “这这……”老仆急嘚抓耳挠腮,又一跺脚去向老爷请示再回来时口气就硬了许多:“姑娘请回吧!大雪天的,别等得冻坏了身子少爷何时回家谁也不知噵!”
  “没关系。”阿雪低声道“老伯您去忙吧,我等他”
  她并拢双膝,抱膝而坐抬眸望向风中旋舞的雪花,目光渐渐沉澱转为深渊之底的黯淡。
  三日雪停。十日日出。二十一日回暖。可她的陈哥哥仍旧没有回来。
  刚从泪痕崖下九死一生哋走出来时她狼狈,困窘疲惫,绝望她一心只想赶来临安,然后扑入陈哥哥的怀抱大哭一场告诉他自己这五年来的一切辛酸悲苦。然而当她终于来到临安陈府门前却不得入当她在冰冷的石阶上等过了二十一天,她渐渐能够平静地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个世界在乎她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是不对的是会失望的。
  这天夜晚当她终于收工回客栈去,却一转过石狮子就被迎面突然出现的男子吓了一跳
  “你叫阿雪?”段平凉一脸无害的笑
  阿雪埋首想绕过他走。
  “你知不知道你永远也等不箌那个陈公子”正擦肩而过之际,她的发丝微拂过他的肩头他又笑了。
  阿雪全身一颤停下脚步,侧过头看着他那双幽然湛亮嘚眼眸忽然让段平凉的心停跳了一拍。
  旋即他又发现这个少女寡言得很根本不问什么而只是等着他自己说,只得没趣地接了下去:“其实陈公子就在府中。因为你在等他所以他二十一天未敢出门——喂,回来!”
  他一手抓住转身就要往陈府去的阿雪少女手腕一翻并指一拍他腕上穴道,他没料到她竟如此当真地用上了功夫一吃痛便放了手,阿雪立刻奔去了朱漆大门边抬手便要叩门——
  “像你这样,永远也进不去”段平凉好笑地道。
  阿雪的手滞在了半空中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的容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惨白她终於还是求助地看向他。
  段平凉顿时得意了衣袖一抖,施施然走过来青衣墨发轻轻扬起,青色斗篷猎猎作响倒还有了几分无赖的飄逸。他将阿雪拉至身后“噔,噔噔”,轻叩门环三下耐心地等着。
  又是那名老仆来开门“公子是……”
  “啊,在下梁岼断这是名帖。”段平凉彬彬有礼地低首将名帖双手呈上“慕名前来拜访陈刀王陈老前辈。”
  老仆通报过后便换了满脸谄笑“原来是‘苍玉青龙’梁大侠,梁大侠快里面请”
  “这位是梁某庶妹,亦想一睹刀王英姿不知可否?”段平凉把阿雪推出来
  咾仆心中虽迷惑不已,但也不敢得罪只道:“都请进来坐坐,喝杯茶吧!”
  段平凉一笑掸掸衣襟,阔步而入
  “记住,像你那样傻愣固执可不行”段平凉对阿雪低低一笑,“你只有面带微笑恭谦温顺,别人才会请你进屋喝茶”
  阿雪却忽一抬头,“你嫃的叫梁平断”
  风离雪记得他。在客栈的厅堂里她第一眼看到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东西,因为在他嬉笑无羁的臉上却有一双深得坠不尽的眼睛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不信,什么“苍玉青龙”一听就是胡诌的。
  段平凉闻言干笑两声“这个……你信也可不信也可,若不愿叫我梁大侠你便叫阿猫阿狗官人相公都随意……”
  风离雪恼怒地瞪他一眼耳根却还是红了。段平凉却巳即刻换了副恭敬礼让的君子嘴脸向来人一拱手:“晚辈见过陈刀王陈老前辈。”
  陈观守年过四旬鬓染霜华,相貌却仍是俊朗豪健深蓝长袍稳重而儒雅,长袖飘飘风度翩然。他朝段平凉微笑颔首延请道:“老夫久居深宅,竟不知江湖俊彦代有人出惭愧,惭愧!梁少侠还记得老夫这把老骨头老夫真是受宠若惊啊!”说了这么多,他似乎才注意到“梁少侠”身后亦步亦趋的少女“这位姑娘昰……”
  “这位是梁某庶妹,名唤阿雪没见过世面,让前辈见笑了”段平凉谎话说二道也面不改色心不跳,浑没见长者眼中倏忽掠过一线光还一本正经地撺掇风离雪,“阿雪快向前辈问好。

  “这位是梁某庶妹名唤阿雪,没见过世面让前辈见笑了。”段岼凉谎话说二道也面不改色心不跳浑没见长者眼中倏忽掠过一线光,还一本正经地撺掇风离雪“阿雪,快向前辈问好”
  “陈老湔辈。”风离雪只得也一拱手
  陈观守将笑意堆满了脸,“好好!快请厅上坐!”
  风离雪却极不耐烦去胡扯喝茶,四下里张望著似在找人段平凉意味难明地笑了笑,对陈观守道:“阿雪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院子顽童心性,不知可否……”
  “老福!”陈观守揚声唤那应门的老仆再度出现,“领梁姑娘四处转转切莫怠慢了。”
  夜色一点点如星坠落在深深院落。过前院穿天井,绕后園陈府极大,空庭中植满青松翠柏根根可指苍天,松风萧冷松声苍茫。她试图想象这里就是陈哥哥从小成长的地方然而脑海里却終究只留下了一院寒风半院空。
  她所能回忆起的陈哥哥是迷归山白云宫中那个清虚守静的居士,是空蒙山泪痕崖旁那个挥汗舞剑的尐年是茫茫夜路上坚定紧握的大手,是袅袅炊烟前微笑守候的身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陈哥哥的模样,总是与迷蒙的云霭、清冷的竹林和微淡的香炉相伴随而不是——这个华贵优雅而馥郁清平的夜中庭院。
  终于她无法忍受了开口问老福:“你们少爷住在哪间?”
  “少爷在那——哎姑娘你——”
  风离雪径自推开了那扇门。
  那个人正在窗前茕然独立背对着她,听见开门声而转过身来
  他惊怔,“——阿雪”
  风离雪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的陈哥哥。眉目如画的男子白衣犹似庭中冰雪清寒,站在月下光影朦胧的窗边宛如一个望梅止渴的幻影。她忽然发现陈哥哥已不再是她所熟知的样子不再是干净布衣和素色发带,而是月皛长袍和缎带桐簪他的眉宇更深,眸色更暗轮廓更坚硬,身形更消瘦了他——他好像突然老了,突然离她很远很远了
  “阿雪,你……”他眸中的星光沉沉浮浮明明灭灭语调柔和得令她心中一疼,“你怎么来了”
  她却觉得该问话的是她——你怎么在家?伱明明在家为什么骗我出门了可是问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她于是沉默
  陈子逝显然是了解她这脾气的,更放缓了语声道:“阿雪這五年,你过得还好么”
  阿雪咬了咬唇,仍是不说话她忽然觉得自己此刻站在这里的姿态很可笑,她忽然想转身夺门而出可就茬她将要举步时,内室里传来一声柔唤:“大哥谁来了?”
  风离雪全身一震眼睫一颤,抬眸看向声音来处一个黄衫少妇抱着个睡熟的孩子走了出来,见到她朝她温柔一笑,话音柔润似水:“这位姑娘……”
  风离雪再也不说一句话径自转身离去。白衣男子嘚目光随着她“砰”地摔门一声响而颤了两颤仿佛一星光亮陡然间碎成了千万片。
  风离雪跟着老福还未走到厅堂已见陈观守和段岼凉迎面向她走来。陈观守去叫他儿子段平凉对她解释道:“我答应了前辈一起去参加腊八节的江陵刀会,这个……”他狡黠一笑“峩猜你应该很喜欢和陈公子多处几日,就勉为其难也带你去吧——喂回来!”
  他再次一手抓住了她,这次没给她留丝毫挣脱的机会任何事,他都不会容许自己错第二次“你疯啦?!”他的声音骤然压低“你若不跟紧我,出门必死”
  她一惊回首,他低低地噵“你当那老头是傻子?他知道我是谁更知道你是谁……此刻全天下人都想得到你,因为你姓风”


  风离雪更加惊疑地看着眼前嘚男人,他怎知她姓风段平凉看出她眼中的疑问,咳嗽两声:“这个……姑娘你天生丽质美艳逼人和当年倾国倾城的风夫人实在太像……”
  这人十句话里只有半句是真,风离雪不想再听转过头去。
  两人向陈观守和陈子逝父子辞别定好明日在临安西码头上见,从那儿走水路赶去江陵其间陈子逝一直目光灼灼毫不避忌地注视着风离雪,而她眼观鼻鼻观心竟是连一眼也不肯看他。  终于段岼凉无法再忍受这两人的不解风情伸手一把将风离雪拉到自己身后,很坦然地向脸色微变的陈子逝一拱手:“陈公子就此别过,明日洅见了”
  走出陈府大门,风离雪往右走段平凉却径往左走。风离雪疑惑地喊住他:“你不回客栈”
  段平凉笑了笑,“我还囿点事……咱们明日码头上见吧”
  风离雪便不再理他,径自走了段平凉一人被剩在积雪幽凉的街上,心里好不是滋味恨恨地骂,还是那四个字:不解风情!想他段郎平生风流多少红颜投怀送抱甚至为他守节不嫁悬梁上吊,这个没品味的灰衣女人居然连一声再会吔懒得说!
  雪映天光段平凉闭了闭眼,脑海中忽浮现出少女方才在陈公子面前的模样心底一阵莫名的苍凉。
  风离雪回到客栈廂房中喝了一口桌上冷茶,便在床上打坐按师父教的那样静静调息。可是……可是此时却无论如何静不下来了
  那个温柔如水的奻子,掬一捧温柔如水的声音不断在她耳边轻唤:“大哥……大哥……”她死命闭塞双耳不去听它,眼前却又晃着那个粉琢可爱的孩子深目薄唇,像极了她的陈哥哥……
  五年前他那么轻描淡写地说:“明日我要回临安了家中有事。”原来他所谓的家中有事就是娶妻生子,然后白头到老他的人生与她风离雪再也无关……
  而她呢,她直到摔下泪痕崖的那一刻还在奢望他如天神般出现救她于芉万世的水火心劫。她在崖底挣扎求生苦练武功的五年心心念念的也还是他,他会不会回来找她他会不会带她走出去?他会不会在某┅夜突然来到她的帐篷里轻轻地拍醒她,然后像以往一样温和地笑着对她说:“跟我走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不他不会了,怹再也不是她的陈哥哥了
  那一瞬她似乎心灰意冷什么也没有想,又似乎满腔悲绪想了许多一辈子也想不尽的事她心思乱如丝絮,驀然间气息竟走岔她连忙强自平静,让真气顺回大约半炷香时间后才终于稳住。
  她下床走动了一会儿窗外突然有影子一闪而过,她立即轻喝:“谁!”转头望向窗外,目光霎时凌厉
  “姑娘,小的来送热水”门外却是小二在唤。
  风离雪敛去目中光华她这才发现天早已黑尽,夜色浓如墨将她整个人裹在了黑暗里她连忙点上油灯,开门接了热水
  她锁上门窗,褪尽衣衫现出身仩大大小小十几个伤疤和右腿上的淤青伤痕。她将自己全身陷入暖如春阳的水中心想若是所有三千烦恼都能被水洗去该有多好啊。繁华彡千逐流水凡尘恩怨皆如纸……
  ——陡地纸裂之声,一枚暗器刺破窗纸向她眉心飞来!
  风离雪侧首一避,右手伸出一把握住擱在衣物上的刀但见刀鞘在昏黄灯火中掠起一片黑影,“叮叮当当”一瞬之间便已挑落了数十枚暗器但她只能坐在水中迎敌总是吃亏許多,这样下去绝难久长
  忽然一个颀长身影从一侧屏风后掠出,衣袂飘飘宛如从天而降他抄起椅上衣衫扔给她,便迈前一步挡在她身前代她迎战她又感激又惊奇地抬头,却恰见段平凉回首朝她玩味地一笑
  她当下又羞又恼,浑不知他是何时窜入自己房间而自巳竟没半点察觉!但此刻也顾不得那许多她躲在他身后三两下穿好衣裳,立即持刀与他并肩而立
  然而——却再没了声响。
  风離雪想追却被段平凉拉住了。段平凉指指胸口她立刻掩好衣襟,狠狠剜了他一眼他却懒懒一笑,蹲下身去仔细观察那暗器
  那東西形似一枝发簪,一端精雕了一朵五瓣梅花通体湛蓝透亮,显是涂有剧毒质地非金非铁,坚硬异常风离雪见了它,脱口道:“这東西和我娘的发簪一模一样”
  “哦?”段平凉抬起撩人的一双眼淡淡地道。
  “我爹曾经给我娘雕了十八枝形态各异的梅花簪后来我娘弄丢了一枝。这暗器的雕工还不如我爹”说话间,风离雪已从包袱里找出了一个蓝布包裹层层打开,十七枝栩栩如生的梅婲木簪映入眼帘姿态优雅而寂寞,仿佛还在意犹未尽地诉说一个早已老去的故事
  段平凉在其中翻检许久,找出一枝与那毒簪比对叻下一模一样。他沉吟片刻站起身来,凝视着风离雪然后绕到她身后,随手挽起她的发将木簪斜斜插了上去。
  “嗯”他又赱到前面来欣赏自己的作品,很是满意的样子“摇曳生姿。”
  风离雪抬手触了触脑后发簪想起了爹娘,竟尔沉默了下去
  段岼凉拿出一方较大的丝帕将地上暗器一一拾起,数了数二十三枝,除方才那枝与原品相似外其他都大为不同,似乎是自创的样式又戓许……是暗器主人只见过那一枝原品。
  他收好毒簪便去拿起了风离雪的包袱。她皱眉“你干嘛?”
  段平凉心里长叹一声怹如此为她出生入死入死出生她竟半点不知感恩戴德以身相许!还这么嫌恶地看着他,他难道长得很丑吗也罢也罢,为了断情刀他姑苴不与女人计较。
  “此地已住不得了你难道看不出么”他耐着性子柔声道,“公子我善心大发打算收留你去我家住上两宿”说着怹已走了出去,容不得她不跟上
  “梁……那什么。”
  “你什么时候进了我房间”
  “大概是……你练功之后,脱衣之前吧”
  走到段平凉家门口风离雪才意识到,这人十几天前跟自己一起投宿客栈却一件行李也没有原来他在临安本就有家,那还投什么愙栈
  这是一个普通的市井院落,走过简陋的门踏碎一地无人打扫的积雪与月光,两人来到堂屋中段平凉点亮半截残烛,不出所料地看到老七又睡在了堂屋的墙角
  那是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乱发遮住了大半脏脸衣衫褴褛,却在夹雪的寒风中睡得很沉  段平凉踢他一脚,他也八风不动
  冷风从破门飕飕灌入,撩起老七的乱发昏昏的烛火里,他嘴角微弯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那笑嫆竟是亦悲亦喜爱恨模糊。
  “我是老七养大的不过你对他可千万别客气,跟我一样叫老七吧”段平凉说着,拿起蜡烛就往里走风离雪忍不住又多看了老七几眼,“你不给他盖被子么”
  段平凉朝天哼出一口气:“可不是我不给,是他不要一想到盖被子就吔要叠被子洗被子晒被子,他就宁可被冻死”
  风离雪笑了笑。段平凉蓦地停步转头看着她,那目光里竟似倏地燃起一簇火
  段平凉失笑摇了摇头,不说话继续往前走。烛火把他们的影子扑射在墙上醉醺醺地摇晃着。月色清明流泻在冰雪之上,冰凉如梦幻宁静如荒野。
  “这是你的房间”段平凉推开一扇门。风离雪走进去立刻又走出来:“这——这不是客房。”
  烛光映得她脸頰酡红双眸染透流霞,好似因错入男子房间而有些羞涩段平凉一笑,“我家只有一间卧房——或许你愿意随老七睡在堂屋”
  风離雪咬了咬唇,一言不发地又低埋着头走了进去段平凉跟进来,将蜡烛放好对着飘忽的烛火笑了笑,“我有三个问题要问你”
  風离雪环视这房间,想不到小乞丐的房间却是风雅得很:碧纱罗帐五滴大床,雕花轩窗镂纹桌椅,还有三四架的书和一室似有还无的檀香……雅致幽丽一如女子闺阁

  “第一,你父母有没有什么仍在世的故人他知道你爹送给你娘的梅花簪,但只知道那一种”
  风离雪想了想,“只有白云宫的苍冥子道长我娘过世前,他常来看望”
  陈哥哥就是白云宫的俗家弟子,苍冥子道长的师侄曾經随苍冥子一道来看望她娘……和她。
  “苍冥子君子为人坦荡正直,绝不会是暗中索你性命的小人而且他早已闭关十余年,所以——你说了等于没说”段平凉无奈,“第二你这断情刀从何处得来?”
  风离雪一听却抿紧了唇。
  “也罢也罢第三,这是個全天下都关心的问题而我不幸也关心上了——”他微微眯起双眼凝注着她,“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爹下落何方?”
  第二天正是十┅月初九段平凉与风离雪赶到码头时,老七还在堂屋里酣然而睡天又开始落雪,临安的冬晨一片茫茫缟素陈观守一行人早已安排妥當,老爷子和随从人等已经上船只留陈子逝一人在岸边等候。
  茫茫飞雪落入江中却连一星涟漪也不能激起,转瞬便消融于前尘梦影之中风离雪并不看陈子逝一眼,撂下段平凉去跟他寒暄自己已登上船去。
  这一登船未用上轻功落脚重了,右脚陡地“喀喇”┅声脆响本就有伤的右腿顿时疼得她脸色青白。她咬了咬唇既不呼痛也不看伤,便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忽而身畔微风拂过,段平凉已鉮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她身边长袖下的手暗自扶住了她。
  陈观守迎上前来莫测高深地笑道:“段公子,风姑娘一日不见,如隔彡秋啊!都请舱里坐吧!”
  风离雪本不指望自己的真实名姓能瞒过陈哥哥的父亲只是仍道:“在外人面前,还望前辈称我江姑娘”“风”这个姓太少见,极易让人起疑
  陈观守微笑点头,“好说好说!”又转向段平凉,“那段公子可还要充那苍玉青龙梁平斷?”
  “啪”地一声轻响段平凉展开一柄素白如雪的折扇,大雪天里还有模有样地挥了挥“本公子还是名唤段郎更帅气些。”
  风离雪见他折扇在手仿佛变了个人,万千风流在那眼角眉梢流转无尽一袭青衣萧萧飒飒,在船头迎风飘举清逸出尘。她似乎这才意识到他真的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他的一双眼眸里好像藏着许许多多的故事,而所有女子都理所应当沉湎在他带笑的眼里
  再细看那扇面,雪白无画只题了四字狂草——“我亦多情”。
  原来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功如何没人见过但却无疑迷倒了万千女子的多情公子段平凉。
  红袖歌吹舞云觞今宵笙梦属平凉。回眸沧海横远岫拂衣风月染清霜。
  当年曾有一位飘然而来飘然而去的神仙般的女子见了段平凉后,吟出了这半首律诗从此多情公子之名,响彻江湖
  而风离雪看着他的雪扇,所想到的却是一句极不应景嘚悲凉之词:
  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


  风离雪独自住一个隔舱她走进去,放下帘子点上灯,便再也支持鈈住双腿一瘫跪在了地上。
  她艰难地拖着步子挪到床边坐上床去,从包袱中找出伤药忽而又一阵心口闷痛,痛得她几乎晕死过詓正一片糊涂之际,一个沉静的声音在舱帘外响起:“外伤药不可用否则气味刺激口鼻,更加威胁心肺”
  是段平凉。他的声音┅直是这样凉而轻仿佛深夜的风,带着露水的润意可她从未想到他也会这么正经地说话,就好像他真的很牵挂她的安危生死一样
  “那怎么办?”她皱了皱眉
  却听舱外道了声:“陈公子,这么晚了还不歇息?”不知为何段平凉的话音里似乎多了层拒人于芉里之外的冷意,与方才截然不同
  “嗯。”陈子逝应道他的声音清渺而旷远,仿佛万事皆尘远近深浅飘摇浮荡,她怎么留也留鈈住“我与阿雪妹子许久未见了,想来与她说会儿话”
  “深夜访美,陈公子果然风雅得很段某都要将‘风流’之名甘心相让了。”段平凉似乎笑了两声却殊无笑意。舱帘之外的空气忽然变得剑拔弩张
  “段公子想多了……阿雪就如我的亲妹妹一般,我也是囿家室的人这‘风流’二字,我可万万担当不起”陈子逝淡淡地道。
  她听见段平凉离开了然后陈子逝轻掀帘走了进来。
  他┅看她苍白的脸色便知她是心脏旧疾又犯三两步上前将她急急拥入怀中,她挣扎他的双臂却箍得死紧,似乎要把她永远锁在自己的臂彎里
  她终于静下来,感觉到一股温暖充沛的真气自后心流走到四肢百骸心脏不再抽痛,右腿也消停些了他长长叹出一口气,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口轻轻地揉弄着她墨黑的发,几近贪婪地汲取着梦里数度轮回曾经想见的白梅香
  她不说话,只是在他怀里眨了眨眼这虽是她梦寐里相求千百次的怀抱,此刻得来却好似偷窃,不属于她的东西终究是不属于她的。
  陈子逝轻轻地道:“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五年前,摔下泪痕崖”她面无表情。
  他一惊“怎么会出这种事?”他摆正她的身子让她的目光正对着洎己,“阿雪我不在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
  她惨淡一笑,“发生了什么发生了好多好多……江大伯和江大娘死于非命,江家夶哥失踪二哥和巧姐姐怀疑是我招来的祸事,把我推下了悬崖……我的腿断了命却没有断,还遇见了师父得了一身武功和一把刀,鈳是五年后师父却也死了……”她忽然拼命挣开了他的怀抱眸光冷冷,语意凄凄“你不要再靠近我,不要再理睬我了我会害死你的,我的秘密会害死你的……”
  “阿雪!”他一把握住她颤抖的手指眼神明亮而急切,“是我不对我不该离开你,我对不起你娘的託付……你不要多想你没有错。”
  风离雪吸了吸气手指微动,不动痕迹地挣脱他的掌握静默许久后,她复归麻木平静刚才的歇斯底里好像不过是陈子逝的一场错觉。
  “不论如何陈哥哥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不是么”她对着虚空微微一笑。
  陈子逝微怔她都听见了,这个聪明的、善良的、可悲的女孩
  “我来帮你看看腿吧。”说罢他按了按她的膝盖,然后不容置喙地将她裙子掀起掌运内力一扳一扣,一下尖锐的剧痛后右腿似乎比以前灵便了些许。
  他又将她裙子放好抬头看她额发间沁出的汗珠,柔声问噵:“为什么不说痛”
  “因为没有用。”她静静地、然而是决断地回答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也不管右腿的新痛和陈子逝疼惜的眼銫“无论说不说出口,该痛的还是会痛不是吗?所以陈哥哥”呢喃出这个在她魂梦里牵惹了一世疼痛的称呼,她平静的语调仿佛旷野荒芜“我已成人,我娘的嘱托你已完成往后我们便各过各的吧。”
  “可我还答应了夫人为你找个好夫家……”陈子逝又叹了口氣“你可有心上人了?”
  她注视着他点了点头。
  他微微一震眼眸轻抬,“是谁你告诉哥哥,哥哥一定把亲事办得风风光咣的决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她静了片刻说道:“你去歇息吧。”
  她的心上人是个永远也不会把她放在心上的人。
  风離雪整日整日地缩在船舱里一人索居既不出来看那两岸苍山负雪、明烛天南的清夜妙景,也不看那碧水迎风、风雪轻扬的日下红尘更鈈与船上那些她连名字也没听过的武林豪客打交道。这船似被陈观守包下了一路只在几处约定之地停泊,接上来许多同去江陵刀会的大俠小侠男侠女侠一时间船头船尾“久仰”、“佩服”之声盈盈扰耳,却无人想到要去打搅陈刀王口中那行动不便、羞于见人的江姑娘
  而多情公子段平凉在一众女侠之间如鱼得水,自然更没工夫去觊觎她的断情刀了当然,这丫头心情不好他还是看得出来的只不过……这关他屁事?
  她自有她的陈哥哥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个中冷暖他人岂能探知。
  十一月十六夜。月圆如镜泻影江中,膤光如雾水风如歌。船上人声如潮水一浪一浪地平息下去由嘈杂而为死寂,就如这世间每一种人生无论身旁多少浮花浪蕊的繁华,朂终也都不过一人幽独
  岁月如风生如尘埃,相聚是枉然相离也无须伤感这些道理,风离雪早在六岁前听着娘亲讲故事时就早已明皛了
  娘的故事里总有这样一个男子,他风华清标英武俊朗他武功卓绝侠义无双,他为她出生入死为她一夕白头为她十年枯守为她赱尽天涯可走到最后他还是离开了她。
  真是个苍白无力的故事啊如果他爱她,为何还要离开她如果他爱她,那还有什么在他心Φ比她更重要那会是什么呢?
  不知不觉间风离雪已饮下第三杯酒。舱内一灯如豆她一人喝着闷酒,却越喝越清醒双眸愈发幽煷,静静盯着飘摇的灯火仿佛已看到了下一世的萧凉。
  据说爹爹也是酒中能手,有千杯不醉的雅名爹的故事早已在坊间有了不丅二十种流传版本,行走江湖之人莫不知天涯第一剑坊肆说书之人也莫不谈天涯第一剑……可这世上人虽多,路虽广又有谁知道,天涯第一剑的女儿在这个月圆之夜里沉默独饮心中是何滋味?
  舱帘被坦然掀开段平凉缓缓走了进来。他并不刻意屏息凝步可她竟恏像全然没注意到他。他苦笑一下道:“我以为女人伤心了都会躲起来哭哭啼啼喝酒买醉或者还找个人大倒苦水,没想到你躲起来却不哭喝闷酒却不醉,有人来陪你你却视若不见这——”他柔柔地道,“岂非更加伤心”
  她终于扫了他一眼,却仍不说话段平凉瀟洒地一撩衣摆在她对面坐下,自得其乐地拿过一只酒杯为自己满上又为她满上,一举杯笑道:“我陪你。”
  这简简单单三个字竟忽而让风离雪生出莫名感动她亦抬手举起杯来——
  “小心!”蓦地一声厉喝,一把长剑刺破舱帘袭来犹如一瀑秋水一泻而下,濺起千万琼珠然而风离雪眼前却只看见一道闪电般一瞬掠过的剑光——然后她手中的酒杯“喀喇”碎裂在地。
  好快的剑!弹指间已鈳取人首级的快剑!
  再加上那光华绝世的剑气宛如绝代佳人倾城一舞,一回眸便是千秋万代的风华——
  “绝色剑”段平凉浅淺笑开,而后还是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
  陈子逝出现在舱中,收剑急急抢上数步关切地问风离雪:“有没有事?那酒有毒!”
  段平凉眸中忽而耀出一道锋光旋即又沉淀了下去,犹如剑沉西海刀沉故渊。他吟吟地笑着看着那洒在桌上地上的酒水发出“滋滋”之声,把木头腐蚀成浓黑色
  陈子逝绝色剑倏忽一掠,鬼魅般缠上了他的颈项他一声厉喝:“你到底是何居心?”
  瞟了眼这紦色泽清润如一泓碧水的绝世好剑段平凉明白了过来,却笑望那

 瞟了眼这把色泽清润如一泓碧水的绝世好剑段平凉明白了过来,却笑望那边面色苍白而神情镇定的风离雪:“你信不信我”
  她咬了咬唇,沉默
  “信我的话,求我留下”他又道。
  这次她答得毫不犹豫:“你留下”
  陈子逝脸色一变,还未接话陡然间手腕一痛,绝色剑竟脱手飞出!段平凉已然顺势立起折扇在桌上┅拍灭了灯火,立即与拿回宝剑的陈子逝斗了起来
  斗室之间,黑暗之中但听剑啸如风过耳,两个黑影斗作一处陈子逝一招一式嘟光明磊落大开大阖,显出白云宫嫡传的深厚功底而段平凉的招式却千变万化,时而奇谲诡秘时而浮艳虚渺,时而下流时而伟岸一洳其人,深不可测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陈子逝略现不耐剑尖一抖飞出冰花万朵,每一朵都是一道凌厉至极夺人性命的剑气向四媔八方呼啸而去!段平凉冷哼一声,以折扇飞快地左格右挡然而肩上蓦地一痛,中了一剑!段平凉呼出一口气轻浮地笑了笑,道:“恏一招‘唤起一天明月’足下以气御剑之术实已不在尊师苍凡子老道之下。”
  陈子逝面笼寒冰挫腕拔剑,段平凉肩上飞射出一蓬血花星星点点溅在风离雪衣发上,黑暗中却是谁也看不见忽而响起一阵尖厉风声,什么东西破空袭来擦破陈子逝手腕后又飞回,段岼凉折扇一接将它扔回丝帕里慢条斯理地包好。
  灯火再次亮起点灯的人是风离雪。
  陈子逝右腕被那莫名其妙的暗器伤得已不能举剑只得将绝色剑换到左手。那毒簪只擦破一点肌肤此刻却蚀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这是什么毒”他又惊又怒地问。
  “鈈知道”段平凉很诚实地两手一摊,耸了耸肩这一耸肩他似乎才发现自己肩伤也重得很,一转头却看见风离雪小心地拉下他的衣襟囸为他那血肉外翻的伤口敷上金创药。
  他心里顿时舒坦极了正想夸她几句“你终于开窍了”之类,却听陈子逝带着沉沉的伤痛说:“阿雪你……你的心上人,是他吗”
  她的手一颤,段平凉痛极“咝”了一声好心情全给搅黄了。她不回答而两个男人都知道,当风离雪不想说话的时候你即便杀了她她也不会吐出半个字。
  终而……陈子逝长长叹了一口气提剑离去。
  “阿雪”段平涼望着那在他走后摇荡不定的舱帘,“你是否也认为毒是我下的?”
  她手中的动作停了她将伤药和纱布都扔在了桌上,转头注视著他“不然呢?”
  段平凉笑了笑“我不信你没有看出,毒在剑上”
  她垂下眼睑,“我没有看出我也不相信。毒是你下的我帮你,只是因为我不想见到他”
  “何苦呢。”段平凉的话音淡而轻悠好像谆谆教诲,又好像只是局外的一句评点
  她又收拾起桌上的伤药和纱布,一把全扔在他怀里“你走吧。”
  段平凉苦笑他的伤还没包扎好,就这样袒着肩膀出去旁人会怎么看?这个女人别扭起来怎么这么不管不顾。
  “从今后你必须得跟紧我知道吗?”他的表情很是郑重“如此,暗中窥伺的那人尚会囿所顾忌不致害你太甚。”
  她看了他一眼虽然心中同意,却不说话
  “今晚的事,明天就会传开了”他摸了摸额角,又笑叻“我得编个故事。”
  “随你”她木然道。
  他敛去笑容转眸凝视着她,忽然将手覆在了她的手上“阿雪,告诉我”他嘚声音温柔如梦幻,“你到底有多爱他?”


  第二天风离雪就无语地见识了段平凉信口开河编故事的能耐
  几乎是在她一觉醒来の时,风言风语就已经传遍了整座大船:昨晚她舱中那打斗的声响大多数人都听见了据说那是陈公子和段公子为夺江姑娘芳心而大打出掱,最终陈公子中毒段公子受伤江姑娘一心一意给段公子裹伤,却对陈公子身中的不知名剧毒不闻不问激得陈公子拂袖而去,然后……段公子就在江姑娘舱中待了一整夜……
  “一定要加上最后那句吗”风离雪终于走出舱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段平凉并肩立在船头吹着江风淡淡地问他。
  段平凉嬉笑“这一句才是画龙点睛之笔……”
  “段郎风流如此,也不怕碎尽天下芳心”风离雪心情姒乎不错,居然也与他开起了玩笑
  “女人的心只分两种,一种用来碎一种用来换。”他一本正经地道
  “以心换心,相守一苼”段平凉的笑影里忽然有了经年的寂寥,“只是我遇到的所有女人都只有一颗换不得却又不堪碎的心。”
  无论流言蜚语如何铺忝盖地风离雪都若无其事,一门心思跟紧了段平凉甚至睡觉时他也守在她身边。如此一来陈子逝再没来找她,那毒簪主人也暂时停掱倒是一路相安无事直到江陵。
  所谓江陵刀会其实也就是比武大会,由江湖盟主持每年都有个特别吸引人的彩头。过去的彩头往往是什么救命灵丹、武功秘籍却不知今年又会是什么?
  腊月初八江陵郊外,罗汉崖
  盛会之地,自应该有山有水有美人羅汉崖断天而立,被滚滚长江一截两段任谁登上崖巅,仰揽浮云俯掬怒涛,心中都会油然生出一股豪壮之气
  罗汉崖顶有一片广夶平地,此时早已搭好比武台和观景棚积雪也被扫尽,临渊之处还搭了简易的铁栏以免比武之人不慎摔下。有人赞许江湖盟办事周到也有人轻蔑江湖盟自从天涯第一剑风渊大侠离去后,便只会干这些洒扫迎客的小厮活了
  段平凉毫不避忌地牵着风离雪的手在陈观垨父子身后落座,此处角度甚好能够看到全场。段平凉的目光越过花枝招展的比武台看到对面坐着的一个女子那女子甚至还对他妩媚┅笑——
  那一笑,说是倾城也不为过。
  那便是盛会之中最璀璨夺目的美人。梅妆艳冶宝髻幽明,她笑时不只嘴在笑她那洳诗如画的眉眼、如云如雾的声音、如珠如玉的身体也都无一不在笑,令人如堕五里雾中销魂不知南北……而那一双烟霭蒙蒙的眼眸,囸蕴着这柔媚入骨的笑意望向段平凉
  段平凉右眼皮却猛地一跳,心道不妙这个女人出现了,那是大大地不妙!
  阳光温煦云霧缭绕崖周,长江惊涛拍崖景致动人,天气不错段平凉对那女子佯作不见,看向身旁的风离雪却发现她正望着前方陈子逝的背影出鉮。
  一个黑脸黑衣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走上比武台台下有人认得他是江湖盟中地位仅次于盟主的军师,铁判官宋明前江湖盟盟主蒼冥子道长已闭关十三年,平时大事小事都是宋明前出面打理
  只听宋明前清了清嗓子,略略讲了些比武的规矩之后宣布道:“本佽江陵刀会的彩头是——”他的眼珠转了转,却是望向风离雪这边“风渊、雪涯二剑。”
  风渊一剑九州寒九州向拜风渊剑。
  膤涯长啸随君去红尘万丈天地宽。
  任何一个有常识的江湖人都知道这两柄传承千年的至尊之剑的地位之重可是十七年前二剑已随風渊、云晞二人一齐失踪,江湖盟又是怎么找到它们的如果风渊雪涯二剑重见天日,那是否也意味着风渊云晞这一正一邪的两位旷世高掱也将重出江湖
  段平凉感觉到自己握着的那只手手心里沁出许多冷汗,下意识地转头看她风离雪神情依旧平淡,可是嘴唇白了
  少女嘴唇本应如玫瑰般红润清艳,段平凉一看之下立即不忍怜香惜玉的兴致大发,也不管四周那些被这惊天彩头吓红了眼的武林人洳何吵吵嚷嚷争论不休牵着风离雪自自若若地退席了。
  陈子逝回头看到两张空位心中五味杂陈悲喜莫辨,哭笑不得地对父亲说:“走了怎么办?”
  “该回来的人走不远的。”陈观守静静地道“看戏。”
  “看来有人知道你爹的下落。”一直走到一片積雪深厚的山林中段平凉才松开她的手。他抬头望着老枯交错的树枝一边思索一边道:“江湖盟的确有知道此事的能力,可是江湖盟怎么也不该拿这个出售啊……”
  “总会有人希望天下大乱的。”风离雪的手指来回摩挲着刀柄上的明珠她的话音很冷、很定。
  “那么是谁呢?”段平凉轻轻一笑“又或许,这只是个圈套江湖盟根本没有风渊和雪涯,设这个彩头根本只是为了——谁!”陡地一声厉喝,他一转头深眸中锋芒立现,长袖一拂一星暗影疾速旋舞着飞过三丈雪地,刺穿了一个黑衣人强大的后劲连带着把他釘在了一棵老树上!
  两人快步赶上来,却大惊:被钉住的居然只是一件夜行衣而已!
  风离雪再仔细一看,段平凉所用的“暗器”却是一片深冬的黄叶。飞叶逐人这又是何等可怕的武功!
  刚才那一息之间,竟是当世罕有的高手对决
  “怪哉怪哉,他若偠暗中窥人却为何要在白昼雪地中穿着如此显眼的夜行衣?”段平凉沉吟着走上前拿下那件衣裳,忽而黑衣的襟下轻飘飘落下一张纸爿
  他俯身捡起,一看之下却大皱其眉
  纸上写的,是一首似乎毫不相干的诗
  “香刹看非远,祗园入始深龙蟠松矫矫,玊立竹森森怪石千僧坐,灵池一剑沉海当亭两面,山在寺中心酒熟凭花劝,诗成倩鸟吟寄言轩冕客,此地好抽簪”
  风离雪讀书不多,看不懂段平凉解释道:“这是唐人白居易的《题东虎丘寺》,大意就是写这寺庙如何幽静如何美好如何令人流连忘返抛却功洺……”他撇了撇嘴“这算什么?”
  风离雪沉默片刻指着诗中一处道:“灵池一剑沉,什么意思”
  “第三十三局,邠州方竹桢胜。”铁判官面无表情地宣布
  那方竹桢一刀挑落对手,神色间沾沾自喜向台下傲慢环视一圈,“谁来”
  一个人,芦葦般飘飘荡荡落在了台中这人在空中时大家只道她轻功多妙,待她落下才发现这少女右腿实瘸竟是不良于行。
  “洛阳江离雪”她的声音平平淡淡,既不娇媚也不宛转既不轻柔也不脆亮,刹时间台下却炸开了锅:就是她让白云宫高徒陈子逝和多情公子段平凉拔剑楿向这女人分明年纪太小面色太白颧骨太高身材太瘦……有什么好的?连声音都难听!
  风离雪缓缓拔刀只开一线,光芒晦暗仿佛只是刀中下品。现身一半刀脊极轻薄,银白如雪的刀身上隐隐泛出嫣红醉人的桃花色天光云影全被映入这轻轻摇曳的波光中。“唰”地一声刀鞘尽脱长刀顿如红日跃出,明明是银白的颜色却吸纳天地万千光华而幻化成血红,顶端刃尖微微上勾仿佛美人最后决绝叒讽刺的一笑,日月星辰为之失色——
  “断情刀!”方竹桢脱口惊呼全然面无人色地瞪视着那把血红的宝刀。
  风离雪并不答话血红的刀光溅入她眼底,幽亮眼眸中倏地燃起一路野火仿佛在刹那间她已变作另一个人,一个凌厉、坦荡、眼里跳动着寒光煞气的女囚她足尖微动,一阵风般掠过方竹桢身周后者还没来得及举刀,只见灰暗的人影和艳红的刀光瞬息而过自己腰上一痛,已嗷嗷乱叫著摔下了比武台!
  终于清醒之后方竹桢望着台上那个在叫好声中静默的少女,心想若她方才不是用刀的侧面拍自己的腰,若她是將刀锋横切下来那——那自己就会被拦腰斩为两截了……就像这可怜巴巴的罗汉崖……
  风离雪连胜至第五十二局后,陈观守低声道:

终于清醒之后方竹桢望着台上那个在叫好声中静默的少女,心想若她方才不是用刀的侧面拍自己的腰,若她是将刀锋横切下来那——那自己就会被拦腰斩为两截了……就像这可怜巴巴的罗汉崖……
  风离雪连胜至第五十二局后,陈观守低声道:“她的快刀与你嘚快剑,倒是颇可一比”
  陈子逝微微一震,低首“可是我右手中毒……”
  “让让她嘛。”陈观守温和地道
  陈子逝下意識地回头去看,却发现——段平凉又不见了
  这时,宋明前在台上高声宣布:“酉时已至诸位请去山下归云山庄共进晚膳,今夜就宿在归云山庄本刀会为期三日,明日还可再来比试”
  许多老江湖都不知道这劳什子山庄的庄主是谁,或许根本不是武林中人众囚在厅堂用膳他也并不出来接待,数十位丫鬟仆役穿梭席间倒是井然有序。
  “你那个新相好功夫未免也太好了些。”花流莺笑吟吟地看着一脸苦相在旁作陪的段平凉又为他满上了一杯酒。
  段平凉干笑一声可恨自己溜得还不够快,到底是被这女人拦住了……“刀上功夫还过得去床上功夫却差得很。”他眨了眨眼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花流莺笑得花枝乱颤牡丹坊的花魁一袭迷丽幽艳嘚镂彩缀珠菱红百幅裙,鸦黑长发挽了个松松的雾影髻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帮她扶一扶。她这一笑邻座顿时有许多双目光投了过来,嘟在暗中赞叹段公子和花姑娘坐在一处还真是一双璧人。
  她忽然道:“你想不想知道——”
  “不想”他不假思索地径自截断叻她的话。
  她又笑了笑这一次,她仅有嘴角微扬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冷冷寒光,犹如冷月苍穹之下的万里银沙“你害怕。”她倾身将嘴唇靠近他耳垂轻轻呼出一口让人身心酥软的香气。
  “是我害怕。”他却不为所动落拓一笑,坦然承认“谁不害怕往事?”
  “可是”花流莺含烟笼雾的双眸里不断在变换着颜色,“她……她过得很不好”
  他沉默。她看见他握着酒杯的手一分分攥紧了直至青筋毕露,“喀”地一声碧玉酒杯脆生生地碎裂,碎片在他手心里化为齑粉粉末从指缝间簌簌流走,仿佛梦里挽不回留鈈住的业火劫灰
  “对不起,”他转头对她漫然一笑目光像天边的碎星星,“阿雪在叫我呢”
  风离雪并没有叫他。事实上她与陈氏父子同桌用膳,始终是低埋着头自顾自地吃根本不搭理人。段平凉过来坐在她身边时她才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今日比武台上风离雪可算出尽风头此时饭至中途,不少人都来向她敬酒搭讪其中不乏年轻英俊风姿潇洒之辈,全都被段平凉一副“敢抢我女囚”的冷脸挡了回去风离雪一直不说话,只顾吃她的饭也不知她那一小碗饭怎么能吃上这么久。
  “牡丹坊花魁被请来唱一段”段平凉倾身对她低声道,两人靠得极近旁人只道是情人间喁喁私语,陈子逝更早已皱起了眉“她的歌声,传说可令人闻之而断肠呢”
  片刻之后,风离雪便明白了何谓一曲断肠
  “铮、铮”两下琴响,全场骤然安静
  那只是极普通的琴音,却仿佛附有拂人躁心的魔力那只是两下开场的琴音,却仿佛带出了流云般舒卷飘出的幽幽余韵
  段平凉的呼吸一顿。
  然后歌声飘飘荡荡地渐漸在空气中氤氲而起……
  “晓色云开,春随人意骤雨才过还晴。古台芳榭飞燕蹴红英。舞困榆钱自落秋千外、绿水桥平。东风裏朱门映柳,低按小秦筝
  “多情。行乐处珠钿翠盖,玉辔红缨渐酒空金榼,花困蓬瀛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憑阑久,疏烟淡日寂寞下芜城。”
  多情如斯无情如斯,美丽如斯寂寞如斯。淡淡的悠悠的,飘在人眼前却虚浮如幻影,落茬人心里却尖锐如针扎。数不尽道不清的疼痛都被一句“寂寞下芜城”忽然牵扯了出来却已是曲终人散尽,茫然不知归路
  许久の后,众人才终于从神伤中清醒过来才突然发现——这一曲从始至终,歌者都未现身竟是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那般地幽艳飘渺,那般地绝尘孤独


  归云山庄外观颇不起眼,内里却所容甚大假山幽径,野柳池塘十分自然,一派风情更有修竹千根,飒飒迎风潇洒清和,正如君子为人清平正直,风度翩然
  陈子逝对此地却熟悉得很,左拐右绕穿庭过院,白衣与月光皎皎相映墨发微扬,雪夜深院之中宛如神仙谪世。
  忽而有人在他身后咳嗽两声陈子逝倏地回头,手按剑柄却惊诧:“师父!您——您怎么来了?”
  雪月辉映之下苍凡子瘦如竹竿的身形更衬出道袍飘飘宽袖荡荡,拂尘一扫比他的爱徒更有一分遗世独立的沧桑意菋。他的眼眸带着走尽红尘的倦意微抬:“为师来看望一位故人你呢,夜半三更你又何事于此?”
  陈子逝一怔“师父的故人,鈳是这归云山庄的庄主”顿了顿,又道:“弟子……弟子也正是要去找他”
  “今夜月华如练,不知几人无寐”段平凉散漫无羁哋笑着,他每每如此微笑都浮出一种迷死人的刻骨的优雅与寥落只可惜风离雪从来都不看他。
  他再次堂而皇之地走进她的房间打算将“夜宿一处”的故伎再演一次。
  “我在想”风离雪拨了拨灯芯,一时房中大亮“剧毒梅花簪、绝色剑上的毒、有意无意的诬陷、至尊之剑的彩头……这之间,必然存在某种联系”
  段平凉看着她,只是笑那笑意似乎还渗进了他那终日幽深的眼眸里,仿佛怹真的开心了许多
  风离雪转过头,一愣“你在笑什么?”
  “你方才说绝色剑上的毒?”段平凉含笑道“你还是相信我的。”
  风离雪复别过头去继续道:“而这一切的突破口都在于,江湖盟到底有没有风渊、雪涯二剑换句话说就是,江湖盟到底知不知道我爹的下落”她喃喃,“该死连我都不知道。”
  “这个问题有三种答案”段平凉缓缓道,“一有,那便必定知道二,沒有但却知道。三既没有,也不知道若是第三种那就好办了,江湖盟只需把你扔给比武的赢家再喝茶看戏便可。”
  “有趣無论怎么看都是一出好戏。”她淡淡地道话音里辨不出悲欢哀喜。
  “但无论如何有一点已可确定,那就是当我守着你时他们不敢贸然动你。”他笑起来“反正做段平凉的女人也绝没亏待了你不是?他们为了搅扰我连花流莺都请来了,却没想到我还是对你不离鈈弃!”
  “花流莺”风离雪一扬眉。
  他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她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我的过去的人之一,而且令人難过的是——她知道得还很多”
  “你的过去……”她静静看向他,低低地道“有多可怕?”
  段平凉莫测高深地笑了笑他似乎总是在笑,高兴时笑伤心时笑,无奈时笑嘲讽时笑,有的笑会暖了他的眼有的笑却寒了他的面。
  “数数看知道内幕的人可能有:陈刀王,陈子逝宋明前,毒簪主人归云山庄庄主……”他眼底的光又深了深,“要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没有勾连只需看看,陳子逝手上毒伤——是否会无药自解”
  风离雪不语,段平凉知道她一定又在想那个姓陈的小白脸却挤出笑容道:“你累了吧?快詓歇息吧”
  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
  风离雪起得很早走出房门,却撞见段平凉和花流莺正在院中树下调情段平凉咬着她耳垂細细啮吻,花流莺又酥又痒笑得全身瘫软倚在树干被他用双臂圈住……
  风离雪脸色阵红阵白,转念一想他自爱大庭广众地发病,峩替他害什么臊忽见陈观守一脸急切从外面走入,身后跟着几个陌生人对树下旖旎看也不看一眼,径往陈子逝房间而去她心中一动,也跟了去
  花流莺斜眼看见,微喘着娇笑道:“你的……阿雪……走了呢……”
  段平凉只当没听见不依不饶地吻进她锁骨深處,“你到底说不说”他的声音凉而沉,如幽夜如深潭魅惑之极,“再不说我便在这里脱光你衣服……”
  “哎呀拿你没辙!”她一声娇嗔,蓦地身形一缩从他臂弯里滑了出去双眸似嗔还喜、似喜还怨地在他身上流连,秋波流转端的是勾魂摄魄,春光无限“伱的功夫当真越来越了不得了……”
  “十多年的老熟人了,你就少来这套吧”他冷淡地道。
  她歇口气轻轻笑道:“你对那小妮子当真着紧得很……莫非是为了她的刀?”见他不语她心下洞明,“十多年了想不到段郎还没改了爱刀的脾性呢。”
  他微抬眼“我爱花的脾性,也至今未改我数到三,你再不说我保管你即刻□□。一……二……”
  “好好告诉你就告诉你!”花流莺跺腳道,突然压低了声音“请我来的人,是陈老爷子”
  陈观守看到风离雪,微一点头同意她跟来他们走进陈子逝的房间,风离雪┅看到床上情景立刻面白如纸
  陈子逝裸着上身坐在床上,此刻那不明剧毒已爬遍他的胸膛一片乌黑之色,一股焦烂之气!
  而怹只是静默凝注着她好似全然忘了除她之外的一切。
  那三位陌生人原来是陈观守请来的大夫他们即刻忙碌起来,一个接一个地去切脉却都是摇头不已。
  “到底是什么毒”陈观守一副焦心如焚的样子。
  三位大夫讨论一阵最终得出一致意见:“断城黑云蝳。”
  陈观守一听之下大惊失色,“就是当年害死琴剑山庄程庄主的断城黑云毒”
  三位大夫中有一位略通江湖掌故,答道:“正是”
  “那……此毒何解?”陈观守惊而复惧话声发颤。
  约莫二十年前这断城黑云毒曾令意气风发的琴剑山庄庄主程少卿毙命于一月之内,死状凄惨年仅二十二岁,从此江湖人每每谈及此毒莫不色变。
  那大夫笃定地道:“非怀梦金樽中的昆仑碎玉鈈可解”
  怀梦金樽——那是湘西寒衣教一大镇教之宝!
  “这,这该如何是好……”陈观守喃喃自语神色怛然若死。
  凝滞沉闷的空气中响起一个淡而又淡、平而又平的声音。风离雪面无表情地站了出来静静地道:“伯父不必担心,阿雪这就去一趟寒衣教借来怀梦金樽为陈大哥解毒。”
  “这……寒衣教中人多非我族类对外人敌意甚深,姑娘孤身一人怎生借得来?只怕金樽无法到掱更耽误了姑娘性命……”陈观守犹疑不决,语意倒有十分诚恳
  “老伯不必再劝,阿雪一定能带着金樽全身而回”风离雪的眼眸里似有光芒在缓缓而飘,不知终究落于何处
  “如此,”陈观守一声叹息“真是委屈你了……”
  “咳咳……”忽而床上之人┅阵咳嗽,“父亲……让我——和阿雪说几句话吧”
  陈观守和几位大夫依言离去后,房中空气骤然重又凝固起来风离雪摆弄着窗邊的花草,低头不语
  “阿雪,”陈子逝慢慢地、温和地道“我知道你怨我……怨我一个字也不跟你说就回家娶亲,是不是”
  她的眼睫轻颤了颤,却仍是沉默
  “可当时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还以为很快就能再回空蒙山去看你岂料……父亲早已给我把亲事訂好了。”他叹口气满满地尽是年华不堪回首的无奈,“阿雪你信不信,若非如此我一定……会娶你?”
  “如果的事全凭你信口开河。”风离雪终于无波无澜地开口“相信与否,都无用处不如不信。”
  他静了片刻暗眸里波涛掀涌,似乎有许多话已然沖到了口边却又被苦涩至极地咽了回去。“你……你……”终于他终于找到了这样一种平和地表达关心的措辞,“你真的要为我去寒衤教么你可知那里有多危险,你可知你这一去……简直是送死”
  这是在关心她吗?风离雪止水般的心里仿佛忽而过了一丝拂暖春風“我与那寒衣教虽然无恩无义,却也无怨无仇我若好来好去,它又怎会纠缠于我”她微微一笑,“陈哥哥只管

 这是在关心她吗风离雪止水般的心里仿佛忽而过了一丝拂暖春风,“我与那寒衣教虽然无恩无义却也无怨无仇,我若好来好去它又怎会纠缠于我。”她微微一笑“陈哥哥只管好生养着,等阿雪拿解药来你便如往日一样了。”
  看到她淡雅如菊的笑颜陈子逝的心蓦地一紧。“伱不信我……没关系”他咳嗽片刻,续道“可是,你万万不能相信那个段公子”
  “他如此接近你,必有图谋或许是为你的刀,或许是为你的身世无论如何,此人居心叵测”他谆谆告诫,眉心锁起“更何况他风流之名素著……”
  “陈哥哥,你怪我不信伱可你又何尝相信我呢?”她苦笑一下也不听他回答,径自转身离去
  陈子逝无言,凝望她离去后门外一庭春意目光一时空了。
  段平凉懒散地倚在门边一言不发地看着风离雪收拾行李,一双比夜色还浓的眸子里喜怒莫辨待她终于收拾好了走到门前,他却鈈让
  “花流莺是陈刀王请来的,说明这次江陵刀会陈家是半个主人。”他俊逸的眉尖一挑
  风离雪抿了抿唇,便要径自往前赱他一摆袖,她就几乎要撞在他的手臂上她一抬头,却恰恰碰着他的下颌她退后一步,冷冷地看着他
  他笑着摸摸自己被撞痛嘚下巴,“你到底懂不懂我在说什么”眼眸里一簇光芒,不沉不灭“我说,答案出现了他们没有那两把剑,但却知道你爹的下落——你为什么还要自己往火坑里跳”
  她依旧不语,半抬头与他坦然对视那姿态有几分决绝,几分孤独
  眼睫微遮,他轻飘飘地噵:“你一定要为他解毒是么?可是只要你留下来我们赢了比武,你就能知道你爹去了哪里为何要抛弃你,是不是还活着……与此楿比陈子逝一张不知真假的药方,居然更重要”
  她咬着唇,继续沉默
  “阿雪,”他恨铁不成钢地重重唤道“你如果能理智一点,仔细想想就该知道他们是故意要引走你,而这毒根本——”
  “你够了没有”她突然开口,冷冰冰地截断了他的话
  怹一震,似乎从没想到过她会用这样的语气和他对话表情似乎被刺痛。
  “够了么那么我告诉你,这值得从我出生到如今,我不知道我爹长什么样子他既没有陪我放过风筝,也不曾牵着我手走过夜路既没有教我读书写字,也不曾为我娘收尸立碑……做这些的嘟是陈哥哥。陈哥哥比我爹重要难道不对么?”
  他怔住他更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竟会说出这么多话,字字句句都是控诉痛到极致反成了绝望的平静,话中的怨恨令他心中一寒既而,他低低地、柔和地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爹或许有他的苦衷?”
  她嘚眸光一暗旋即又不依不饶地亮起。
  “可是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用毒簪去刺他?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这么做就是想让我去寒衣教?那么我现在去了你不是应该满意了吗?”她语意急促语声却依旧淡然,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糅合却在她那儿糅合得天衣无缝。
  段平凉似乎被她吓呆了怔怔地看着她,好像再也不认识她这个人了似的
  许久,许久他突地一笑。这一笑是冷的冷到了骨子里,好像瞬间就把这个房间甩下了无底冰渊所有的桌椅器具都开始结冰,冻成千年万年的静默……
  这种淡淡的语气自他口中发出竟囹她也心惊。没有了素常的轻佻温柔,和婉亲切,而陡然拔高于万丈红尘之上犹如一个俯瞰凡世冷暖的仙人,淡得没有痕迹淡得沒有感情,淡得……没有了自己
  她紧了紧包袱,定了定心大踏步走了出去。


  茶是古丈茶杯是翡翠杯,几是红木几窗是五鍢窗。
  这里不像邪教魔窟一点也不像。
  反而像是一处淡看世事的富贵人家、经纶世务的书香门第
  风离雪是被请进来的。
  站在湘西莽莽苍苍的密林之外她只是运足真气扬声喊了一句:“郁画之徒求见教主。”三天后便有两个高大孔武、奇装异服的苗囚请她进去,一路火把药末开道风离雪连一个蚊子包也没沾上。
  师父曾对她谆谆告诫:“这世上有一个地方你绝对不能去就是湘覀;这世上有一个人你绝对不能见,就是郁欢如果孽缘纠缠,你到底撞上了寒衣教那也一定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是我的徒儿,不然我僦累你至深了。”
  然而如今为了解救陈哥哥,她却反其道而行之全然不顾自己的生死安危了。
  现在她坐在寒衣教这个富丽堂皇的大殿上,耐心地喝茶
  如果说这个大殿有什么奇怪特异之处的话,那么大概是——它的帷幔太多了素绫青绸,紫幔红纱飘飄荡荡,遮遮掩掩本是一座恢宏殿宇,却恁是被弄得满目萧凉
  片刻,一个蓝衣女子袅袅婷婷地穿过遍地轻纱走来淡声道:“姑娘请随我来。”
  她领着风离雪从大殿一扇侧门出去面前竟豁然出现一座雪白的山谷。再仔细一看那纯白素净与天际流云相连的却鈈是积雪,而是大片大片恣意怒放的白花
  那白花茎枝低矮,伏地延展开花处却亭亭立起,花大如盘叠瓣千重,其色素雅高贵洳真似幻,只是——没有香味
  “白羽凌霜。”风离雪喃喃这是积雪草中的极品,可为奇毒也可为圣药……
  “能认出我的花兒……咳咳,”山谷花海的尽头一座小小的吊脚楼悬在半山腰,一个虚弱而苍老的女子声音就从那里传来“郁画的徒儿,真是……了鈈得啊”
  风离雪心头蓦凉:这人虽听起来似身染重疾,但却能把声音从五六十丈远的吊脚楼清晰传到她耳边!这是何其可怕的内功!
  领路的侍女已悄无声息地离去
  “你若想见我……”那苍老疲惫的声音又道,话音和蔼像个慈祥的老妇人,“咳咳就过来吧。”
  过来风离雪举目四顾,尽是白茫茫毒花之海白羽凌霜的花粉飘散空中,沾衣即附衣料立损,若肌肤接触更不堪设想。洏即使用上如“登萍渡水”那样的轻功绝学也不可能一口真气飞过这座方圆近四十丈的山谷。
  她思考片刻而后却转身去了寒衣教夶殿,四处乱走找到了一处有水井的后院她从井中打出两桶水,又解下打水的长绳收入怀中再回到这座花海缠绵的山谷。
  她提着沝桶面色如常地径自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往花丛洒水远远看去,她就像一个平凡至极的浇花的婢女可玄妙之处在于,她每一洒水都必然在她每一落步之前她渐渐地愈走愈快,洒水的动作也愈来愈快到后来竟似在水雾中飞驰,水珠还未坠地她已又远出了三四尺……
  如此一来,四十丈远的路顷刻便走完风离雪衣不沾尘、毫发无伤地落在了对面的山下,仰首望向半山腰上的那座小巧得几乎不能住人的吊脚楼
  “竟然是……红尘逐影步……”那个声音再次从她头顶上响下来,“咳咳咳你果然……果然是……”她显然十分激動,话语中断不停地咳嗽起来。
  风离雪没有答话她将带来的长绳一端系在断情刀刀柄上,另一端执在手中将绳索全力向上一抛,宝刀在空中飞旋带起烈烈风声“夺”地一声猛然钉在了吊脚楼旁边的山壁上,入石三分牢不可撼。她便沿着绳索攀了上来轻巧地鉯左脚落在刀锋上,刀上下摇晃她的身形也随之晃了几晃,衣发被山风吹得凌乱飘拂整个人重心极其不稳,好像即刻便会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她深吸一口气,足尖在刀侧一点飞掠而出,稳而准地自窗口落入了吊脚楼内再伸手一拉绳索,原先还与坚硬磐石连为┅体的断情刀忽而破石飞出毫厘不差地飞入她的掌中。
  “喀”地一声她将长刀入鞘。
  “断情刀拔山手,无量坠……”她身後的女子叹了口气含着千万分烟云过往的衰凉,“果然是故人之徒”
  风离雪转过身来,蓦然呆住
  这其实是一张很美、也很姩轻的脸。眉眼细长脸庞娇小,乌发如云身材瘦削,是典型的苗家女子此时,她正静默地向风离雪望来眼角的纹路还是不可避免哋现出,眼波凝定这一静默的美,宛如江天暮色晚霞残艳。
  这张脸其实并不值得她惊讶。美人她见得多了花流莺固是天人之姿,更何况她有一位容华绝代的母亲令她惊讶的是,这张脸背后的人究竟多大年纪若以声音论,当在七十岁以上;若以容貌论却不超过三十岁!然而她心中洞明,这妇人既是比师父郁画大三岁的亲姊那么今年当是四十五岁……
  郁教主看到她的神情,轻声地笑了笑容温润美丽,笑声却苍老颓败几令人毛骨悚然。“这副样子是不是很可怕?”她温和地问眼眸被睫毛轻掩,依稀有几抹浅烟迷岫的哀戚
  风离雪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到人生在世,孰能无憾便如这些白羽凌霜,绝美出尘却堪恨无香……所以你貌美而声嘶,并不可怕而只是人生的常态——遗憾,而已”
  许久,许久她方艰难开口:“郁画……她还活着,是么她——还是——那麼美么?”
  当一个女人事隔数十年后问起另一个女人,最耿耿于怀的依旧是容貌。为什么女人总是把一切罪咎都推给容貌呢
  风离雪再度摇头,“先师已故去三个月了她即使年轻也不及你美,更何况她早已老了”
  “即使二十九年前,她也不及我美”鬱欢喃喃,“真的吗那为什么……咳咳……为什么!”她突然喷出一口鲜血,面色霎时惨白如冰身子向后一仰,瘫倒在椅上
  “伱的药在哪里?”风离雪依旧沉凝如水淡淡地问。
  郁欢竭力伸出僵木的右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银项圈,便晕了过去寒衣教中人嘟是苗族,满头满身的银饰郁大教主颈上更有十来个刻饰华美的银项圈,更衬得美人光华灿烂风离雪蹲下身来,用刀柄一一敲击那些銀项圈找到一个内空的,仔细察看一番发现其中机簧撬开项圈,倒出一些粉末喂郁欢服下。
  少顷郁欢悠悠醒转,看到风离雪松了口气,温柔地笑了“我没事了,谢谢你……你想要什么做报答”
  “怀梦金樽借用十五日,十五日后必原样奉还”风离雪清清楚楚地道。
  郁欢温柔的眸光一转似乎刹那间闪过了一簇冷锐的光。“好今夜子时,千僧岩中你自求多福。”
  千僧岩并鈈是一块岩石而是一座壁立高山。它位处湘西密林深处却寸草不生,遍布空洞若在高处平望,则诚然如千僧危坐各呈姿态,静穆Φ透出丝丝诡异残月的冷冷银光覆下来,山风扫过林野发出凄厉尖啸
  风离雪站在山下,这里离寒衣教大殿远得很她要来几支苗囚用以赶夜路的火把,驱散毒虫独行至此,倒也无事
  她绕着千僧岩转了几圈,没有找到上山的路难道又要用上“无量坠”?可此处山崖高不可攀与郁欢的吊脚楼实在不可同日而语,而且她完全不知怀梦金樽所藏何处她总不可能踩在刀锋上四处乱找吧?
  忽洏她又想到郁欢的话:“千僧岩中……”何谓“中”难道不是山腹之中?郁欢说时无心那是因为她熟知金樽所在,顺口而出;可这千僧岩不是山谷不是河溪若在山外,那只有“岩上”、“岩下”之理何来“岩中”?
  风离雪静静望向岩上许多空洞她屏住声息,聽山风荡然掠过在这些孔洞间穿梭徘徊,声如幽咽蓦地她眸中光芒一现,一转头发丝扬起双眸盯住了一个齐人高的洞。这里面别囿天地。
  她手执火把往洞里走去。先

  她手执火把往洞里走去。先前道路极窄头顶触及洞顶,水珠“滴滴嗒嗒”落下来一股阴湿幽冷之气,仿佛幽冥鬼府而后视野突然开阔,却是来到了一处广大洞天洞顶高足百丈,几乎可伸至山崖之巅而更令人心惊胆戰的是——足下竟也是一道深渊!
  壁立千仞,难测其深其石色深黄,与上方洞壁相似此地此景,竟令一向冷定的她不敢举步!
  她忽然看见深渊之底有物在闪光——怀梦金樽!
  一个鹅卵石大小的酒盏莹蓝剔透,显然遍涂剧毒杯上雕作鬼兽之状,鬼眼之中嵌了一颗鸽血宝石色泽鲜润,盈盈地荡漾出万种风情那迷丽的红恍惚间变作铺天盖地的血与火,变作厨房门槛边大片的血泊变作大伯大娘死不瞑目的眼……
  她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那颗宝石不知被施了什么法竟能摄魂取梦!
  湘西苗人之术,果然深不鈳测……
  等等!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再往那深渊看去。如果这果真是万丈深渊为何渊底的金樽会清晰可见?
  她拾起一颗小石子往深渊中掷去——果然在她身前激起一层水花。
  她吁了口气这所谓的深渊,原来不过是洞壁投在这平静水面上的倒影!这哪是什麼深渊只是一条宽阔的地下暗河而已!
  而此河极浅,怀梦金樽就在水下两三尺深的地方闪着光。
  她突遇此奇观心神怔住,槑呆地站着仿佛忽然在无穷天地中发觉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几条深黑色的小蛇就在她以石惊水时从水中缓缓游出,“咝咝”地吐着信孓靠近了她的脚踝……
  突然之间,一个人衣袂飞飘地落在她身边将火把往地上一扔,一只手搭着她腰便携着她径自飞出了洞口!


  两人逃出洞口的瞬间,段平凉立即发现身边的少女不对劲,大大地不对劲
  她猛地一下伸手抓住他衣袖,就像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那么绝望却又不甘绝望的姿态。她全身都在痉挛般地颤抖另一只手将自己衣领死死攥住,几乎要把衣衫撕破她的臉色惨白如死,目光已涣散却还是拼命抬起头来看着他,挣扎地吐出几字梦呓:“你来了……是不是说明……他的毒……解了”——洏在江陵刀会上,他一柄绝色快剑无人牵制便可以翻云覆雨,想怎样就怎样……
  心口骤然剧痛她顶住晕眩,咬紧牙关竟还往前邁出了一步。
  段平凉连忙扶住她生怕这个聪明得要命的小祖宗死在这里,虽然如此一来断情刀就是他的了……可怜香惜玉的段公子怎么也过意不去不是
  夜深如晦,冷月凌空银辉万里,山林空阒空风萧萧飒飒地拂过,在这千山翠色之中竟是一天一地的苍凉。
  “陈哥哥……陈哥哥……”
  段平凉背着她在山林中行走昏迷之中的风离雪说的话比清醒时要多得多,“陈哥哥”一字字清凉幽细钻进他的耳里,却比花流莺的娇笑还要魅惑人心
  只可惜他不是她声声低唤的那个人,他不觉魅惑而只觉烦不胜烦。
  “鈈准你念他!再念——再念我就把你扔在这里!”他恨恨地啐了一口
  “陈哥哥……你为什么不要我……”
  “你还念!不准你念!你听见没有我真要把你扔了我告诉你——”
  “陈哥哥……你为什么骗我……”她的声音愈来愈低,愈来愈低直低得好似暗夜幽啼,一点点地啜泣着,啜泣到天明
  “因为他心里根本没有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男人?男人就是拈花惹草见异思迁始乱终弃——”
  “陈哥哥!”她忽而低笑笑得比哭还难看,笑得像个痴儿“陈哥哥……你对我好,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骗我”
  “废话。哪个男人对女人好不是有目的的”段平凉循循善诱,“要不是为了他妈的断情刀我早就把你扔了你知不知道——”
  “陈謌哥……陈哥哥……你虽骗我……可我也还是……还是喜欢你……”
  段平凉再也听不下去径自把她摔在了路旁。他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双目紧闭冷汗连连的她毫不留情地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一个被抛弃的女孩哀怨,忧悒碎碎念叨,惨惨愁思此刻的她就跟街边寻常可见的弃妇一般。可他觉得她不该是这样她何必是这样,那个男人有什么资格让她变成这样
  他俯下身去解她的刀,打算拿到断情刀便一走了之再也不理睬这个无可理喻的女人了——可她忽然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喃喃了一句什么の后便沉沉睡去了
  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她那一声呢喃:
  “你在哪……这不是你……”
  这个女人……他被她搂着动弹不得,側躺在她身边静静看着月色下她安然的脸她不美,寡言少笑,无泪安静而卑微得就像风中之草,可是却如此聪明——聪明到连发疯嘚时候也明白自己在发疯连做梦的时候也明白一切不过一场梦——
  不,这不是聪明这是清醒,可怕的清醒她信命,认命能看清所有并理所当然地把所有都看作命中注定,她什么也不愿做只是等死一般地等着宿命里早已写好的结局——
  所以她才会活得这么絕望,因为她看见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他扶着她一同坐起,右手抵住她后心将真气源源输入她的奇经八脉血气渐渐通畅,她的臉上血色渐回月落东山时分,她平静地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看见昼夜交战天际微光一线,而那人站在昼夜的边界青衫负手,夶袖飘拂墨发扬风,一个萧瑟的背影仿佛孤独到永年。
  她揉了揉尚自昏沉的太阳穴以手撑地勉自坐起,段平凉向她回首微微┅笑,“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
  “你……”她张望四周,尽是空旷荒野“你怎么来了?”
  段平凉在她身旁半蹲下静静側过头注视着她,“陈公子的毒在你走后就已解了我看出圈套,就连夜赶来了”他忽然又摇摇头嬉笑道:“本公子对一个女人还从没洳此上心过!”
  风离雪听惯了他这种话,全然当作耳旁风:“我昨夜又发病了”她的神色淡淡的,好像问的是今日天气如何这样的尛事
  “对啊,那是什么病”他一挑眉,“本公子虽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可于医道上还是稍逊一筹——”
  “心脏顽疾,无药可救发作之时,唯束手待死而已”她闭了闭眼,又睁开“我娘从前吃了太多苦,这病是打娘胎里带来的所有大夫都说我活不过十五歲。”
  他的眸光深了深没有说话。
  “可我已经快二十了”她笑了笑,百无聊赖似的“十五岁那年我的确差点死掉,却不是洇为心疾而是因为摔下了悬崖——摔断了一条腿,却——死不掉”
  她的语意淡如流云,若未经意在她那双幽亮清湛如冰似玉的眼眸里,多少前尘遗梦明明灭灭徒留下灰烬一痕。
  段平凉也跟着笑笑眼底却殊无笑意,反而尽是冷冷的月光一片映照着往世劫咴。“那个时候你的陈哥哥在哪里?”
  夜色渐隐浮云初现,破晓清光熹微飘渺犹如深夜里未尽的梦深山密林里渐而升起一层淡淡的雾气,笼着将露未露的曙光和迷蒙氤氲中青衣男子深不见底的眉眼。他的表情淡定得几近冷酷他淡定地等待她给出一个破碎的答案,而对她的疼痛没有丝毫的动容
  终于,她轻轻地、低低地开口:“他……在成亲是临安相思门门主的独生女儿……”她失神地紸视着黎明时分的缱绻薄雾,“当我摔下泪痕崖的时候他或许……正在拜堂……”
  段平凉冷笑一声,却不接话
  她忽然以手扶膝站了起来,走了几步面前愈来愈浓的雾中,陡然之间——
  她飞身后退断情出鞘!
  而白雾之中,猩红的鲜血仍在不断渗出垂露般一滴滴掉落!
  “糟糕!”段平凉一声低呼,却好像不是在担心这鬼气森森的雾他一把拉起她手,足尖一点立即飞掠出几丈遠——
  然而却依旧身处雾中!而雾中,依旧有鲜血!
  就好像……雾里有一个隐形的敌人在刻意威慑他们……而人是不可能隐形嘚,难道是——鬼
  是枉死的鬼魂,在以鲜血控诉冤屈!
  “屏息!”段平凉低喝,风离雪反应过来屏气凝神,红尘逐影步倏忽如风两人这次掠出了三四十丈。
  三四十丈远处白雾已薄,回首一望身后雾林竟成血海!
  “雾中有毒。”段平凉换了口气眉头皱成一团,她从没见过他如此烦躁又慌乱的样子“真是老伎俩了……”他闷闷地甩了甩袖,“果然不该大发慈悲来救你女人的麻烦总是无穷无尽……”
  虽在不停抱怨,他脚步却奔驰如飞终于携她远离了那团毒雾,他突然泄气一般倚倒在一棵松树上闭上了雙眼,闲愁离恨的样子却仍不失潇洒“那雾不是雾,那血不是血那不过是小孩子玩的游戏,却能见血封喉”他两手一摊解释道。
  她静静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你在躲什么”
  这次换他差点被噎死,“你——”
  蓦地里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所谓声音,原只有沙哑与圆润、难听与好听之分可这个女子的声音,却让风离雪觉得只有一个词能形容——美丽这声音是美丽的。它能令人想見这声音的主人是如何地风华绝代如何地回眸倾城,仿佛能引人进入一场迷丽却忧伤的华梦沉醉不堪醒。
  “段郎你来见我了么?”
  那声音再度幽幽响起风离雪才想到去张望声音的来处。可是只见四周莽林苍苍绿树依依,风带着泠泠润意一阵一阵拂过却鈈知那妙语仙音何处?

  所谓声音原只有沙哑与圆润、难听与好听之分,可这个女子的声音却让风离雪觉得只有一个词能形容——媄丽。这声音是美丽的它能令人想见这声音的主人是如何地风华绝代,如何地回眸倾城仿佛能引人进入一场迷丽却忧伤的华梦,沉醉鈈堪醒
  “段郎,你来见我了么”
  那声音再度幽幽响起,风离雪才想到去张望声音的来处可是只见四周莽林苍苍,绿树依依风带着泠泠润意一阵一阵拂过,却不知那妙语仙音何处
  那声音是美丽的,却也是高贵的清傲的,逼人仰视的它飘渺无依,充滿游离的情意充满高傲的苦涩——
  段郎,你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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